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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一眼她身后的喻南,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接过方才柳暗被打断的话:“既然如此,怎能不报?”
柳暗、柳瓷霍然抬头,便听她继续道:“为了给沈小姐回个新年贺礼,杀她沈家几口人,她该不会这么小气不肯吧?”她笑得颇有些杀伐之气,“你们俩可得帮我。”
两人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踌躇。她这么说,明面上是表示自己想给沈家来点颜色瞧瞧,其实他们都明白,喻南今日安排的这场戏把沈书慈弄得骑虎难下,早就够她出气,也够警告沈家了,她这么说,只是为了不给他们拒绝她的理由。
“怎么,不愿意?成,回头我就跟你们主子告状去,说我被人欺负了你们却无动于衷。”
柳瓷不作声,忽然将左腿后撤一步,江凭阑一看就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哪有师父跪徒弟的道理?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矫情。”
柳瓷一愣之下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她也算半个柳门后人,让他们不必言谢了。
“好,今日事今日毕,大年初一也算个喜庆日子,正好送仇人上路。”她看喻南一眼,“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沈老贼一人性命,其余人等如何,与我柳家无关。”
喻南知道她看自己那一眼的意思,含笑点了点头。
江凭阑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决断:“沈家也算名门,我们硬碰硬兴许讨不着好,我的想法是智取。上边现在正打得火热,你们去弄些火油来,实在不行酒也凑活,趁乱烧了柴房,堵住密道那头。沈老头放心不下,必然亲自到密道来察看,你们俩就回到木屋守株待兔,”她摸了摸腰间从未离身的一把枪,“到时能亲自手刃他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来。”
左将军逼宫那夜,柳瓷和柳暗都在宫中,见识过那威力无穷的武器,这么一听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点头要去弄火油,却被喻南拦下:“密道出口在城外,连通一排低矮的民房,里面放了沈家私藏的火药。”
其余三人都是一惊,沈家不过江湖中人,私藏火药做什么?更何况,这个时代虽已出现火药,应用却并不广泛,一般的江湖门派是不可能弄到正规火药的。
喻南不回应三人疑问,却道:“你们三殿下也知道的。”言下之意,即便不是单纯的江湖生意,也对朝廷不具威胁。
两人问清路线和机关便去城外搬火药了,密道里,江凭阑颇有些好奇地转悠着,这边摸摸那边看看,转了一圈后忍不住疑问:“这密道里头机关完备,也不知柳暗、柳瓷是发现了什么,怎么发现的。”她有些感慨地笑了笑,“沈家人不但不晓得自己府里头住着柳家遗孤,还将对自己不利的罪证摆在密道入口那么显眼的位置,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她转头看了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喻南,“你说是吧?”
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我知道瞒不了你,也不打算瞒你。证据是我准备的,局是我设的,但事实确是如此,我想,柳家人在意的是真相本身,而不是得知这个真相的过程。”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她冷笑一声,“我只有两个问题,你可以答也可以选择不答,这不是威胁,我知道你不怕威胁。”
他伸手一个请便的姿势。
“第一,局是你设的,但杀手确实是沈书慈找的,目的是为了除掉我,是,或不是?”
“是。”
“第二,擂台比武那日,沈老家主见过微生玦的身法,想必早已起疑。眼下你借柳家人之手杀了沈老家主,毁了火药,沈家人必定要将这笔账记到微生玦头上,这一点,不会对他的安危造成威胁,是,或不是?”
他默了默,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最后答:“是。”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这件事我会当做不知道的。”她语速很快,一如既往地干脆,扭头就要朝木屋走去。
“凭阑。”
这一声“凭阑”听来很平常,是他一贯的语气,冷静、不带感情,但不知怎么却让人忍不住停下来,忍不住探究。
江凭阑脚下步子一滞,已经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身子显得有些僵硬。她觉得,她的不自在或许只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的缘故?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倒是头顶“轰隆”一声巨响,连带着整个密道都跟着一震,四面砖墙都有粉末簌簌滚落。
江凭阑怒骂一声:“天杀的……”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火药不要钱吗”就被身后人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喻南拉着她朝木屋方向跑,似乎也被气笑:“我以为他们有分寸的。”
她一愣,随即小声感慨:“倒总算像了回人。”
她说得小声,以喻南的耳力却是听见了的,他因此有些不明所以:“从前不是?”
“是人,却不像人,”她解释,“你心中有思虑、有算计、有谋局,却唯独没有波澜。一个事事料定在心,从无波澜起伏的人,怎么会像人?”
喻南脚下步子极快,两人很快便远离了半坍塌的那一段密道,他放开她的手腕停下来,似乎对她的话颇感兴趣:“那该怎样才像个人?”
“像刚才一样,多一些‘我以为’,多一些‘怎么会’,人一旦有了意料之外的事,心中便有了起伏,有了惊,有了怒,才能不像个死人一样活着。有时不必处处算计到位,否则没了惊喜,得多无趣?”
“我倒觉得,你一直在给我惊喜。”
“啊,是吗?”她故作惊讶状,“那真是倍感荣幸,我竟不知,原来你那张面具后边,一直是被我气到的表情?”
他似乎被呛着,低声咳了起来,江凭阑神情十分无辜:“啊,还有你久病不愈,动辄咳嗽,竟也是因为我?”
他有心瞪她却无力抬头,手按在心口一声又一声地咳着,江凭阑这下不敢再气他了,当真不好意思起来:“只是想气气你,让你有点人间烟火气,你可别被我气死了。”说着便想给他顺顺气,把手伸到他后背拍一拍。
她手一伸,两个人都是一僵。他僵住,是因为他从不将后背敞开给他人,从没有一双手可以离他后心如此之近。她僵住,是因为明显感觉到他下意识躲闪却在移步的一瞬克制自己停了下来。
她能够理解习武之人常年养成的警觉,只是不太明白,强势如他,百般谋略千般算计,有谁能威胁得了他的性命?又有谁值得他日夜防备,以至她一个没有内力的人轻轻一伸手便能引起他如此剧烈的反应?
☆、共生死
思虑很多,到了脑海中却不过一瞬,她僵住的手很快落在了他背上。
这手势抬起时轻柔,落下时又带几分恰到好处的力度,他虽知自己的伤病不可能这样就被医好,却莫名觉得舒畅了些,体内那些乱涌的气息都似被这只手用这样的动作熨烫、抚平。
原来……这个动作是这样的滋味。
江凭阑见他不咳了也就把手挪开了,四下无声,一时有些尴尬,她只得没话找话道:“爷爷有轻度哮喘,咳得厉害的时候常需要人照顾,这是跟医生学的手法。”她看看密道半塌的那头,“你是不是对石灰之类的粉末过敏?”
“兴许吧,”他直起身子,“忌讳的东西太多,记不大清。”
“这么说来,你这病倒像是没治了。”
“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两人的和睦果然永远超不过三分钟,她赶紧笑呵呵摆摆手:“哪敢呢?”然后指指上头,“时间差不多了,该上去看看了吧?”
他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江凭阑立刻把头凑了过去,耳朵一贴,隐约能听见上头有忽近忽远的打斗声。
壁灯微亮,一室静谧,两人专注于上头动静,丝毫没注意到彼此早已是呼吸可闻的距离。江凭阑担心即便柳暗、柳瓷两人联手也未必是沈老家主的对手,所以一直把手搁在腰间枪上,忽听上头传来一声闷哼,随即风声一紧,似有人暴退而来。她一惊,下意识扣动了扳机,却听见两声“啪嗒”重合在了一起。
一声是她的枪,还有一声是……两人同时转头,便见安置在对墙凹陷处的转盘飞快地转了起来。转盘不大,转够一圈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喻南雷霆般抬手取下脸上面具,掌风一动,面具先碎而后发,“铿”一声响,四瓣铁片恰好卡在转盘的四角。
转盘停住,上头启动机关之人似乎惊愕了一瞬,然而高手对招岂容分神哪怕一瞬,柳暗、柳瓷掌风如雷,刹那便至,沈老家主连人带墙飞了出去,残喘几声便了气息。
喻南抬手又是一掌,卡在转盘上的铁片立刻化为齑粉,转盘一动,密道顶壁口子现出,柳暗、柳瓷反应也极快,一个翻身便下来。
两人下来时都有些踉跄,想必受了不小的伤,江凭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伤势就被柳瓷抬手止住:“林子和火药房里都有沈家人。”
言下之意很简单,林子里正有人朝这边过来,城外火药房也有人守着,而柴房那头已经被炸塌,他们的去路都被堵死了。
“喂,”江凭阑用手肘推了推喻南,“现在怎么办?”
“你不是已经想到法子了吗?”
两人打的暗语令柳家兄妹一头雾水:“什么法子?”
江凭阑不答反问:“你们俩,懂八阵图吗?”
“懂一些。”
“来,”她走到对墙壁灯下,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边在墙上刻画边道,“木屋四面为林,林中藏八阵,且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命名之,这里是天、这里是地……”
她手中匕首划得飞快,柳暗、柳瓷一瞬不瞬地看着。
“我们所在的木屋为第九大阵,你们先去‘龙’字阵,将那里的树移位,然后往那边去,以逆时针为序,将八门阵法逆施。”
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江凭阑的意思。沈家人要从林子里出来,必然是按着自家阵法走,若他们能改变阵法的规律,便可将沈家人困在其中,自己脱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