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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兰花出门了,花青就进了筱兰花的房间。花青不能阻止自己进入筱兰花的房间。有一种力量牵引着花青的脚步。在筱兰花离开家门没多久,花青就已经站在了筱兰花房间的中央。她看到了一只青花瓷瓶,站在案头上。那是一只清代的青花,一种很干净的色彩。青花瓷平口,小腰,腰下面是浑圆的,像女人蹲着时的屁股。花青把青花瓷看成了一个女人,女人的皮肤光洁,闪着淡淡的油彩。花青的目光和手指头一起落在了瓷器上,瓷器透着一丝凉,这种凉传达给了花青长长的手指,使得花青的手指微微颤动起来。花青喜欢上了这只青花,花青想,筱兰花房里为什么有了这样一只青花,是不是又是宋祥东给她的。她把青花用两只手托了起来,青花在她的手上平躺着,像睡着的一个娇小的女人。花青就想,青花的一生,是不是就是女人的一生。花青后来把青花揽在了怀里,青花贴在花青的胸口,青花突然醒了过来,它贴着的是一种绵软,这样的绵软让它有了一种想哭的欲望。它就在花青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而花青能听到这种无声的哭,花青在心里安慰着它,花青说青花,青花女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谁让你做了女人呢。
花青抱了青花很久,把青花抱得有了温度,那是她胸前的温度借给它的。花青把青花放回了案头上,拍了拍青花那浑圆的肚,像是安慰的样子。然后,花青转到了衣柜前。衣柜是明式家具,很笨重的样子,用的是粗大的木料。花青想看看那些旗袍,花青知道那里面一定全是旗袍。花青拉开了衣柜的门,那些长长短短厚厚薄薄的旗袍就全涌进了她的眼中。花青叫了一声,旗袍。旗袍们叽叽喳喳地答应着。
花青看到了一件黑色的旗袍,是用厚重的绒布做的。襟边镶着厚厚的花边,结实的盘扣,那扣眼就像是一只空洞的眼睛。竖着的领子也很结实,在冬天,这样的领子,会保住主人的体温。衩开得不高,如果走动,只会看到隐约的小腿。花青就想到了筱兰花的小腿,筱兰花的小腿是圆润的,像一块圆的温润的玉。花青的手指掠过了这件旗袍,又落在一件棉布旗袍上。这是一件短袖的,碎花,下摆也很短的,大概可以穿到膝盖以下吧。衩却开得有些高,花青可以想象筱兰花穿着它走动时,若隐若现的大腿。丰满肉感的大腿。花青抚摸着棉布,棉布柔软得没有骨头,棉布在花青的手里东倒西歪,棉花在花青的手里异常的熨贴。花青手指头又跳了过去,跳到一件大红的旗袍上,这是一件中开襟的旗袍,那道襟有着优美而柔和的弧度,襟里边就藏着一个娇人的肉身,襟里可以探到许多的秘密。花青的手指头再跳,跳到了一件丝绸的深紫色的旗袍上。花青雪白的手指头和那种凝重而典雅的深紫相映成辉。深紫里暗暗藏着一些花朵,线条简洁的花朵。花青的手指头落上去,就被那种光滑感推了一把,手指头像要跌倒的样子。花青让手指头站了起来,手指头触到了那细小的盘扣,那是精致的同样用深紫色面料做起来的盘扣,小巧,很惹人爱怜。花青就抓着那粒小小盘扣不放,像要从那件旗袍上把它扯下来似的。接着,花青的手指再次跳起来,落下去,落在一件暗银色的旗袍身上。这是一件右开襟的适合春秋天穿的旗袍,有着轻快而高贵的味道。花青想象一个叫筱兰花的女人,穿着它在春阳里踽踽行走在青石板道上的样子,或是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在秋雨里的样子。旗袍的袖口和领口,还有下摆,都加了一层皱褶,有了一种立体的感觉。花想的眼前浮现小宁波的影子,这个不高不矮不瘦不胖的男人,会讲绵软的宁波话,会那么心灵手巧地用手工做一件又一件样式不同的旗袍。会用密密针脚缝制衣裳的男裁缝,大约也是心思细腻的。小宁波的眉眼挑了一挑,缝上一粒扣子,把南方男人的细腻也缝了进去。
花青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她的头埋在了一堆旗袍中间。旗袍散发出各种布料不同的味道,旗袍还残留着一个风韵女人的气味,旗袍会令男人意乱情迷。花青把眼睛闭了起来,鼻子就贴在旗袍。在她睁开眼睛之前,一个很轻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说,你放开旗袍,你是不是想要弄脏旗袍。花青的眼睛睁开了,她看到了手中仍然托着那块牡丹花图案红布的筱兰花。筱兰花回来了,她要带一件旗袍过去做样子,她忘记带了所以她走到宋家不远的埠头口时就折了回来。筱兰花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她看着一个女人痴了的样子,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花青低着头,她走过筱兰花的身边想要走出门去,却被筱兰花挡住了。
筱兰花说,你不许离开,你说清楚,你是不是来我房里偷东西。花青的脸随即涨红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听着筱兰花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什么。一些人也围了过来。花青没有离开,她只是木然地望着天井里那些或大或小的树,望着树的上方那一小片的天空。筱兰花对着那么多人说,她来我房里,是想偷东西。太太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太说,错了,花青不会偷东西,花青只是好奇而已。太太又把头转向了花青,太太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不高兴,太太说,在宋家,你不可以有太多好奇心的。
花青不知道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开去的。在人群没有散开之前,花青一动也不动,她不想离开。人群终于散了开去,只留下了花青和筱兰花对峙着,留下宋朝和香川照之在一边站着。宋朝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眼睛看看筱兰花,又看看花青。而香川照之却在不停地劝着,香川照之说筱兰花你一定是误会的,香川照之说都是女人,都是一个院子里生活着的,别这样计较。香川照之说,他不相信花青会想要偷筱兰花的衣服。香川照之的话让筱兰花很生气,筱兰花说你这个小日本懂什么,你为什么那么褊袒小狐狸精。香川照之愣了一下,他说,什么叫褊袒,什么叫小狐狸精。筱兰花说,你这样子帮她说话就叫褊袒,她这个样子就叫小狐狸精。
花青没有说话。花青在筱兰花舌头飞扬中又站了一会儿,筱兰花的话她没听清多少,她只是流了泪。她就挂着泪滴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花青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站起了身,打开了另一坛花雕酒。然后她找来了锡壶和酒盏,她开始喝酒,她关着门喝酒,她喝了很多盏的酒。酒让她的身体热了起来,脸孔发烫。花青在天色暗下来以后,打开了门。门外一阵凉风涌了进来,门外的凉风让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寒噤。但是她还是迈了出去,她被一阵风挟持着走出了庭院。
只有丫头阿毛看到了花青的离开。阿毛站在自己的下人房里,她的身边放着一只碗,碗里有三粒小而干瘪的红枣,像三个瘦小的小老头。阿毛站在木窗前,她看到花青从房里出来,慢悠悠摇晃晃地穿过了庭院,然后跨出了大门。花青一跨出大门,黑夜就涌了过来,把宋家台门全都淹没了。几盏红灯笼,亮了起来,透着朦胧而怪异的红光。阿毛的鼻子抽了抽,她又看了看那几粒红枣,然后,她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像是坐住了一个春天的夜晚。
第三章一场雨淋醒一场女人的醉
花青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地行走。她走到埠头口的时候,看到了那盏昏黄的路灯。路灯装在一堵灰白墙壁的一面,灯罩下有许多不怕春寒的小虫子在飞舞,像是赶集的样子。花青就倚在那面墙上,她的手指头触到了墙上那些不平的坑坑洼洼,她的身体有了墙壁传达过来的凉意。有一条乌篷很轻快地从河面上飞过,像一个影子一样闪过去。船工在唱着一曲莲花落,船工大概喝了一点酒,他的舌头有些大了,所以他的唱词就显得有些含混不清。花青的眼泪不再流了,那些残留着的泪痕,干干地结在她的脸上,绷紧了皮肤。
花青后来站到了那木桩边,她忽然觉得这根黑色的丑陋的木桩有了某种生命。它的一头扎进地里连接着东浦小镇的地气,另一头向天空中捅去,像要捅破一些什么似的。花青的手就轻轻拍打着木桩,木桩发出了沉闷的扑扑声。花青看到了水里的影子,水里站着一个女人,水里的女人在水波里晃动着,有些虚幻。花青后来向水里的女人摆了摆手,她顺着青石板街走着。街上很冷清,一长溜店铺已经上了排门,有一些店铺还亮着烛光。花青就借着暗暗的烛光和青石板淡淡的光走路。偶尔会碰到几个镇子上的人,他们会专注地看着夜里游荡着的女人。走过去了,他们仍然回头。他们看着一个身材娇好的女人的背影,而产生着许多遐想。
花青一直走着,她的目光再次升了起来,她又感到额头的眼睛像长了翅膀似的腾空。在东浦的上空,有夜鸟凄凉的回声,有着一些明明灭灭的灯火。花青看到一个长街上独行的女人,女人穿着月白色的小袄,穿着一条长长的直裤,穿着一双绵软的缎面绣花布鞋。女人走到了一家酒作坊的门口,女人让看门的打开门,女人走了进去。
女人在那堆着坛子的空旷之地站了很久,她摸摸这只坛,又摸摸那只坛。那是一种可怕的静,坛们像一群精灵一样,睁着独眼看着这个走夜的女人。女人开始哼起小曲,她哼那着叫《夜来香》的小曲,又哼起了从留声机里听来的一点也不好听的《樱花之恋》。她的声音并不很大,却有些尖细,有些尖细之中没有缺失的温润。女声就在夜里穿行,抚摸着夜的颜色穿行。浮在半空中的目光笑了一下,它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又跌回到花青身上。花青在一只坛了上坐下来,她想象着白天里酒作坊那种热闹的场面,那让人心动的号子声。而现在酒作坊是她一个人的。那些坛子,那些七石缸,那些色泽醇厚的酒,都是她一个人的。她开始寻找新酒,她果然找到了一台木头做的压榨机。压榨机身上涂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