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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的布鞋,布鞋走路是不太有声音的,所以花青看到的这个小丫头,一直都像是在花青的视野里头飘来飘去。花青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看到她总是端着一碗药走在去老爷房间的路上。那碗药上盖着一张黄纸,纸盖不住药的气味,也盖不住从纸的边缘丝丝缕缕飘出来的热气。药气就像是小丫头带动的一阵风,宋家院子里的人都闻到了这种风的味道。然后小丫头打开了门,又关上了门。药的味道就全关在了宋祥东的房间里。
花青飘来荡去的目光里,看得到宋祥东那张时而苍白时而腊黄的脸,看得到宋祥东的咳嗽声。宋祥东的咳嗽声像一群凌乱行走着的鸭子,嘎嘎的声音总是此起彼伏的。花青就看着这群鸭子发呆,花青想,这么多的鸭子是从哪儿来的?花青更多看到的,还是那个小丫头的三件事情。小丫头的三件事情都与宋祥东与关。
小丫头的第一件事是倒掉宋祥东的尿壶。那是一把普通的陶壶,黑而深的壶口像一只睁得很大的黑洞洞的眼睛,睁眼望着天空。小丫头就提着这把尿壶快速行走,在行走或是倒个壶中尿液的过程中,小丫头一定是屏住了呼吸的。花青看到了小丫头细碎的脚步,看到了那把尿壶口升腾起来的热气。花青知道宋祥东晚上起来的次数很多,睡在花青房里的那些晚上,花青总会好几次被他惊醒。雪还没有完全融去,小丫头在后院的茅厕里倒掉尿壶里的尿液,然后又穿过那条还残留着一半积雪的小路回来。小丫头的鼻子红红的,像在脸上安着一个精巧的胡萝卜。她用清水洗了一遍尿壶,然后又把尿壶送回到宋祥东的房里。
小丫头的第二件事情是替宋祥东洗裤子。这个冬天,小丫头的手已经红肿了,这和她长时间地与水打着交道有关。她的手和她的鼻子一样的红。那天小丫头站在一块洗衣用的石板前洗裤子,花青走到了小丫头的身边。小丫头轻轻叫了一声三太太。花青笑了,花青说,你叫什么名字。小丫头说,我叫阿毛,我是平水人,我十三岁就来到这儿了。小丫头把他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小丫头还说,三太太,你真漂亮。花青又笑了,她抿着嘴笑,两手抱着双臂轻轻摇动着身子。她一抬眼就有一缕阳光直直地落进她的眼里,像一枚针一样,让她的眼痛了一下。然后花青说,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洗裤子。小丫头点了点头,她的手快速地在搓板上运动着,那条裤子像被蹂躏的小动物,被小丫头一双红萝卜似的手搓得滚来滚去,像是会发出阵阵惨叫的样子。花青说,阿毛你冷不冷。阿毛说不冷的,我已经习惯了,我们做丫头的是不会冷的。花青觉得阿毛的话很有道理,丫头怎么会冷呢。她想起自己在临街的河埠头洗青菜的情景,她洗了那么多年的青菜,但是有一次洗青菜时一不小心让桥上的一个男人看到了,她的命运就发生了变化。她开始想念那条河,她小时候在那河里洗澡,长大了在河里洗衣淘米洗菜,现在,那条河向着她的另一个方向游去,越游越远。
小丫头的第三件事是,给宋祥东端上药,再倒掉药渣。谁也不知道那药是治什么的,只是有人认出那里面有当归和黄芪,那是两味大补的药。段四有一次对正在煎药的阿毛说,阿毛,你老是在药罐旁边闻着药味,小心给补坏了身子。那天段四的心情很好,所以他和阿毛说了这样一句话。段四后来笑着走开了,阿毛吸了吸鼻子想,会不会真的被补坏了身子?她端着药行走,她端着药渣行走,药的气味就始终跟随着她。她每天和药打着交道,她的身上也就有了一股药的味道。阿毛把药渣倒在河埠头的青石板路上,那天花青跟着阿毛走出门去。雪还没有融,雪在路边呆着,像一群白色的傻瓜。埠头不宽的河面上,有两三条乌篷驶过。然后就是一条长河的冷清。花青看到阿毛蹲下了身子,把药罐来了一个底朝天。这时候花青看到了筱兰花,她居然站在河埠头的一个廊檐底下抽烟,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细碎的白色小花,这样的色调让花青感到更加寒冷。她就椅在一个木柱子上,她看到了花青,也看到了阿毛,但是她没有和她们打招呼,只是对着一条河喷着烟圈。阿毛倒掉了药,向院子里走去。她和花青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三太太。花青没有应她,花青也没有看她,花青只是看着筱兰花,她看到的筱兰花是开在路边的一朵寂寞小花。花青就这样看着筱兰花很久,有一些风从她身边经过,风跑到了筱兰花的身边,又跑到河里去了。筱兰花终于使身体离开了那个木柱子,她向这边走来。筱兰花的一双淡黄色的小高跟皮鞋落在了青石板上,发出了很轻的声音。那是一双从上海带来的鞋子,也是宋祥东让朋友带来的。筱兰花有一次提出要去上海,宋祥东看了筱兰花很久,最终摇了摇头没答应,却让朋友从上海带回来许多东西,其中就有皮鞋,还有一台留声机。留声机有一个小巧的摇手柄,还有一只像天鹅一样伸着长脖子的喇叭。宋祥东曾经在里面放进一张片子,然后用手轻摇着,一个外国女人暗哑的声音在宋家院子里回荡。太太说不好听,筱兰花也说不好听,这个留声机就不再用了,放在筱兰花的房间里。太太说,不如兰花唱戏好听。筱兰花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她总是认为自己唱戏是动听的,自己扮相是俊美的,自己在水中那些舞台上的人生是最美丽的。她一步步走着,她的眼睛看着鞋尖,看着鞋尖的时候,她就必须看到那一块块整齐划一的青石板。这个小镇上其实到处都是青石板铺起来的路,这些傻愣愣的石头,让这座小镇的雨天充满了味道。不泥泞,还泛着雨水的光,让人感到宁静。筱兰花走到了花青身边,她看到花青身边不远处的一堆药渣,就走过去踩了踩。筱兰花说,这儿的风俗是踩了路上的药渣以后,喝药的那个人才会见药效。花青没有说话,她仍然用一双大而乌亮的眼睛看着筱兰花,她的脸上渐渐露出很淡的笑意,只是一抹残阳似的笑意而已。筱兰花说,你不用跟我笑的,用不着讨好我。花青说话了,花青说,我没有讨好你,我只是一直都在看着你,我觉得你长得真漂亮。花青的话让筱兰花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花青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这让她显得有些窘迫。她终于也说,你也不错的。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句话里多少含有一些妥协的成份。所以筱兰花很快地转换了话题,筱兰花说你知道这药是治什么的吗,这药是治男人病的。筱兰花说完,就朝着宋家台门走去。她走出很远的时候,才听到花青说话的声音。花青说,我也猜想是治男人病的。
花青没有看筱兰花离去的背影。她知道筱兰花留给她的是一个美妙的背影,但是她始终没有抬眼去看。在一个冬天的河边,花青开始计算自己离开花家的日子。花青觉得自己的日子就像脚下的青石板一样,一块块铺向看不到的地方。看似相同的青石板,却有着不同的纹理,像花青波澜不惊的生活。花青走到了刚才筱兰花倚过的木柱边,她也把身子靠了上去。在这个位置上,她能看到这条河沟很远的地方,就像能看到她的从前一样。这时候,花青突然明白,刚才那个抽烟的女人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位置和姿势。花青也顺着来路张望,她看到了会轧棉会爹娘和流着鼻涕的幼年时的自己。
第二章一大片的孤独(1)
少爷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初春了。冬雪消融后,又下了几场细碎的冬雨,然后就迎来了东浦的初春。东浦的初春并不显暖,你站到河埠头或是老街上,仍然可以感受到风带来的那种寒冷,不像刀,却像一根锋利的线刮着你脸上的皮肉。但是,尽管是这样,树上却冒了星星点点的绿芽,像一个沉睡眼惺忪着的婴儿。花青看到院子里树身上冒出来的许多婴儿时,心里有了几分愉悦。她突然想起自己在娘家时候,穿棉布单衫走在春风里的样子,那时候春风灌进她的身体,她像一个充气的皮球一样想要飞起来,飞到河的上空,飞到这座古老的黑瓦白墙的小镇上空。
那天花青就站在院子里的一棵树边。阿毛的声音响了起来,阿毛说,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少爷跟在阿毛的声音后头出现。花青把目光投过去,她看到了一个穿洋装的年轻男人,手里提着皮箱。少爷的目光很亮,他看了花青一眼,愣了一愣。这时候太太出现在廊檐下,她的脸上盛开着向日葵般的笑容。她说,宋朝,你回来了,你回来怎么就不提前通知一声。花青就知道,这个少爷,原来叫做宋朝。
宋朝的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洋装的年轻人。他们一起向太太走去,太太抓着宋朝的两只手臂,眼光就那么胡乱地落在宋朝的身上和脸上,仿佛看不过来的样子。宋朝说,这是我在日本的同学香川照之,他是象泻町人。 那个叫香川照之的年轻人笑着向太太躬了躬身子。宋祥东的房门也开了,他穿着黑色的绸衫,从房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宋朝的面前,说,回来啦。宋朝说,回来啦。宋祥东说,回来就好。后来宋祥东就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都是太太在说话。太太从日本人吃什么穿什么开始问,一直问到日本天气怎么样,下雪了吗?宋祥东像一截黑色的木头,直愣愣地站在那儿。他终于离开了,一声不响地回了房。花青一直看着宋朝,宋朝和太太说话的时候,也会抽空把眼光投向院子里一棵树下站着的花青。这时候花青看到了筱兰花,筱兰花就站在廊檐底下抽烟,但是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太太与她的儿子身上。她在向这边张望。
太太向筱兰花和花青招了招手,筱兰花和花青就走到了太太的身边。太太说,这是二妈。太太又说,这是三妈。宋朝没有叫,只是微笑着,他一定是不愿意叫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妈。花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