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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爽朗,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我转身之际那人已经分开了人群来到这里,是文鼎鸶。曾几何时,子蹊给我的旨意要他先拟来,然后告诉我?原来这就是首辅权力,也只有失落的时候才能感觉到。
文相,以后永离就要多多仰仗大人了。
哪里,哪里。周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我忽然想通了,既然自己不可能继续这样的退让下去,那继续走下去就是必须。他们未必就想要什么是是非对错,大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姿态,如此简单,又如此的重要。
跪在风毅的棺前,我默默祷告,风毅,如果你有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忽然,外面响起了惊雷,屋子中的人都是一震,紧接着天摇地晃得颠覆感觉震撼了我们,屋子四周开始晃动,土也掉了下来。
是地震,是地震了,……
人们开始乱了起来,叫嚷着,推搡着,争相向外爬。
我站了起来,立在风毅的棺前,看着他们,文鼎鸶也没有动,就站在那里,和我对望着。
为什么不走?
他问。
人太多,走不出去。再说,这里未必就会坍塌的。
我答。
你不也是?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是我的镇定。而你不是,你并不在乎,所以无畏。
我一笑。
这是天谴,有冤情。我们不能逆天而行。
他也一笑。
你不会放过任何人,对吗?
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
《左传》殽之战。他笑了。周相果真精读史书,而不是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震动停了下来,一切都恢复了平常。房顶上不过掉了几根野草,剩下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人们有的已经站在了外面,有的还在屋子中,但是都平静了下来,他们继续用好奇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们。
我咳嗽了一声,大声说。
这是上天示警,风毅必定是有冤情,上达天聪,如今降下祸事。我周离至此立誓,不查此案,是不罢休!
原先的顾及全可以抛开了,那些人以为这样就算过去了,那是他们高估了自己。他们没有把我一并打得永不翻身是他们唯一的失误,也是最大的疏漏。
我并不想伸张正义,那些,不过是可以翻转局面的手段。
天呀,连我都不由得暗想,如今,还真的是一个奇妙的时代呢。
文相,文相,不好了,不是地震,不是地震,……
一个小文书慌慌张张的奔跑了进来。
不是地震,是,……
他看了看这里的这许多人,把话吞了进去。
文鼎鸶一看这情景,自然知道话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讲,于是拱手。
各位大人,文某要事在身,告辞了。
文相,是无不可对人言。
我的一句话成功的留下了他。
就在这里说好了。这样大的动静,既然不是地震,……
我停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
最不好,总不能是岐山崩塌了吧,……
那个文书的脸陡然如死灰一样,颤抖的身子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禀,禀大人,……,就是,就是,……,岐山崩塌了,……
还有很多人听见说,岐山上飞起一只彩凤,向南边的封国地方飞去,……
当场很多人都哭了。岐山,象征了郑国五百年的基业,如今王道不振,毁坏殆尽,如何自处?
文鼎鸶的眼睛一明一暗的,仿若暗夜古庙中的风中烛火。
他看了我一眼,是呀,这里真的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呢,……
帘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大,可也未见停。今天下午在徐府折腾了一下午,后来还是文鼎鸶安抚了那些如惊弓之鸟的人,然后说要上奏郑王,隆重祭天。
手中一杯热茶,在这样的寒冷日子不但可以暖手,也可以暖心。这是子蹊送的仙子红,一年仅产一瓶的贡品,堪称绝品。我站在书房的大门边,宽敞的回廊就在我的面前,外面就是周府宽敞的花园。居高临下,更是别有风味。
自从那天晚上知道风毅已经走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每天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沉默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子蹊总是陪着我,那个时候的记忆中总是他耐心的话语。后来他也不说什么,可是每天总是来,陪我坐着。他总是在我的面前坐着,他什么都不做,单是看着我坐着。他说,那一晚,我不但用剑毁了所有的藏酒,还差点自残身体,这让他很伤心也很担心。
后来,我慢慢恢复了,便在他的目光中静静的看著书。我不想说话,不想和他说,他知道,因为每次我总是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出让我也心疼的哀伤。每天晚上,他总是紧紧地搂住我,然后用他很委屈的声音不厌其烦的说着对不起。
子蹊,你可知道,这不是你对不起我,是我们之间间隔的东西太多,也太复杂了。我们不可能做到完全的坦诚,所以,那些误会必定会存在。
正想着,就感觉子蹊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我的肩上,接过了我手中的茶碗。
永离,今天怎么样?我对三伯说了,要他给你多准备一些凉参,既可以补气,又不躁热。
说完,他微微咳嗽了一下。
我成学政了,主持完这次的科举考试,还会官复原职,是吗?
他一下子抱住了我,我感觉耳边是他湿热的唇。
这是谁告诉你的?
首辅大人。
我笑了一下,然后想挣脱他,可是他的臂膀仿佛钢铁一样的坚硬。
永离,我的意思是,……
子蹊,这么晚了,你都不回去吗?
他拉着我的胳膊让我转了过去,和他对视。
你赶我走?
不是,只是,……,子蹊,你在这里住的时候不短了,是不是,……
我没有说完,因为他打断了我。
永离,你恨我,你恨我是吗?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恨你?子蹊,你是子蹊呀,……,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
这次他没有看我,直接抱住了我,然后把脸埋在了我的肩上。我没有看见他哭,可是肩上那湿热的感觉愈加的浓重和清晰。
然后是他模糊的话,永离你知道吗,你的话是我此生听到的最残酷的话了,因为那将意味着你永远不会有原谅的一天,……
我也环住了他,用我无力的臂膀轻轻的揽住了他。
我们都想得到他人的原谅,其实是我们自己不原谅自己。子蹊,不要想太多,早些回去,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呢,……
不要。
他抬起了头,这次他的眼睛中充满了一种坚定。
永离,我们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永远的失去你。所以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你就像一缕轻烟,不抓住了,会飞走的,……
我的手抚上了他苍白的脸颊,看着如此炽热的眼睛终是无奈的笑了一下。
子蹊,烟是抓不住的。再说我也不是烟。不要再说这样的意气话,月前你不是宣告天下要大婚了吗,后宫事情繁杂,很多也不是太后一个人可以应付的,……
永离为什么你会承认我是郑王?
因为你是轩辕王族唯一的子蹊。
永离,……,那,我死了,你会哭吗?
不会,……
为什么?
他的眉头一皱,眼圈又有些红红的。我叹气,只有子蹊可以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我,也只有他可以让我感觉身边还有可以救命的稻草。时至今日,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仍然对我忌惮三分,仍然不敢在我的面前过分嚣张,其实很大一部分不是因为我,而是,子蹊看我的眼神。这不但给了他们一种确定,也给了我一种确定。我从未怀疑过他心中最后的那份坚持,即使我们之间仍然阻隔万千。
你曾经见过死人流泪吗?
一句话,立下的是誓言,约定的是生死。背水一战,必须给自己足够的信心和同样足够的绝望。
这次他真的哭了,扑到了我的肩头,声音都在这样的抽泣中变得断续。
为什么,为什么,……,永离为什么你仍然愿意相信我,……,我以为,我以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我拍着他颤抖的身子,我说过我不恨你,这是真的,子蹊,因为你让我感觉还有人需要我,你让我感觉我自己还活着,……
那天晚上子蹊终究不肯离去,我们就相依在一起,看着窗外的夜愈加的深重,看着天光初晓,看着我们彼此未知的未来。他给我讲了很多,甚至还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的表妹,那个将要成为郑国王后的女人。
说了很多,我记住的却不多。可是他只有一句话却如同刀刻入了我的骨中。
原来一直拖着,后来出了陆风毅那事,……,每天上百道折子催着我,……,后来索性同意了大婚,想着可以用大赦令在最终救他一命,……
这样的话从他唇边轻软的流淌了出来,我听在心里,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激动,只余了几缕浅淡的看不见的愁思。很多事情并不是因为偶然而促成的结果,其实,这些都是必然。即使子蹊想出了这样的办法,终究不能救一个必死的人。
谁想到最终是这样的一个结局,……,永离,那天你去看他,没有遇见什么特殊的人吗?
我摇头,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他拉过了我的脸,看着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想起,可是我们必须面对那一天。我不相信你是我的错,可是永离,我们不能回避。
我没有回避,我是真的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我问他。
子蹊,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去哪里?
他有些困惑我这样问。
我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
就是刑部大牢,你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晚间去那里呢?
我没有去。我让苏袖去传旨大赦,可是当他到那里的时候,陆风毅已经死了。身边就只剩下破碎的酒坛和浓浓的药的味道。
问了那里的侍卫,说仅仅是你去过,……
我知道他恐惧的不是陆风毅死了,而是以为是我杀了他。我想到这里笑了一下,然后拉了拉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心中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