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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江福慧不知多少次假借生意为名,推掉很多应酬约会,其实是心上不想去,找个漂亮借口而已。
邱仿尧也是这个意思吗?
他不赴约,是为了不想跟我见面?
见面有什么打紧呢?如果已经成为朋友的话,畅叙只不过是生活的一个必然环节,有如每日的洗澡如厕一样普通,自然与必须,并不特别。
除非他仍憎恨我,不屑相见。
或者他怕见我,以免增加伤感。
这就表示仿尧对我还有一份难以磨灭的感情了。
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结果却是乐观的。
有些人拒见心上人,以免难以控制潜藏的感情,怕原来仍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这又是另一种情操。
仿尧是前者抑或后者?
我扪心自问,是希望仿尧也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难舍难离,柔情未了?
万一我想的、希望的、期待的,跟事实距离极大,岂非又把自己升上半空,再摔下来,再多一次的粉身碎骨,就凑不全了。
一连几天,心绪不宁,我已不自觉地消瘦了一圈。
连每天都见着我的秘书都觉察到了。
秘书是知情识趣的,看上司骤然消瘦,事必有因,于是做事额外审慎。
这天,她很恭谨地问我:
“江小姐,文艺书城的董事总经理廖日华等会儿约了你在文华酒店咖啡店见面,你没有别的要紧公事,要把这个约会改期吧?”
“没有,可是,为什么要约到外头去见面呢?他不可以上利通银行一转?”
秘书有点难为情,说:
“廖先生认为在外头见面比较适合。”
“为什么这儿不适合?”我追问:“他没有解释吗?”
“他说,一般跟他们谈出书合约都在外头找地方商议,他们没有到别人办公室去探访的规矩。”
我心上有点不高兴,很觉得这姓廖的有点趾高气扬。
既已约好了,就沉着气赴会,看看他怎么说吧。
我到文华时,那姓廖的还未到。
一候就是十五分钟,我正不耐烦地按动手提电话回银行去查问有没有约错地点,才看到跟前站立了一位年近半百,个子矮小的男士,对我说:
“是江小姐吗?”
我打量对方一会,回应道:
“你是文艺书城的廖先生?”
对方点头,坐了下来,就说:
“对不起,没想到会塞车。”
我因而对这姓廖的有了个并不算太好的印象。
“江小姐,听说你有兴趣要出一本自传式的小说?”
“是自传式的小说,可不是我的故事。”
“江小姐的故事如肯面世,会有一定程度的吸引力。”
“你过奖了。”这句话是我在很不情不愿之下说出来的。我觉得廖日华在有意揭我的疮疤。
“我是认真的,知名度高的女人,肯把她们的故事披露,本身已具宣传价值。”
“我的这本书说的也是名人的爱情故事,是家父和他所爱的女友的整个恋爱历程。”
“可以用真实姓名发表吗?”
“这怕有一点为难,因为作者已是古人,她的遗愿是把小说发表,但男女主角用的是假名。”
“那就是说,故事中人可以是你或我,这就完全起不到什么吸引作用了。”
“她写得实在感动。”
“文坛上有很多猛将,下笔如龙似风,然而,出版的书都不畅销。”
“不是每本书都卖几万本,才有出版的价值吧?”
“当然不是,如果出自名家之手,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心中更气,问:
“那么,这次叙会岂非阻碍了廖先生很多宝贵时间?”
“也不尽然,我认为跟江小姐交个朋友是好事,且如果江小姐要出版这本书,或者可以用合作方式,你能关顾全部制作费用的话,我们文艺书城的招牌可以借你一用。”
“还有其他的条件没有?”
“没有了,我提出的条件已经非常可观。”
廖日华瞪着我,又说:
“江小姐不在意这个小数目吧!”
我把身子往后移,板得直直的,却相当悠闲地说:
“出版一本这样的书,要印刷得精美一点的,制作费要多少?”
“那要看精美的程度与数量的多寡而定。如果以一万本为基数,可以容许十多元一本的制作费,不是全部四色图片的话,整本书已经能出落得相当高雅。”
“那么,我得回的是什么呢?”
“把书卖出去之后,有百分之十的书价是版权费,给作者的。”
“书价定为若干才算配合市道?”
“既是字数在二十万以上,又印刷精美的话,即使非名家手笔,也得卖四十元左右。”
“那我们卖掉一万本,就可以有六万元,是不是?”
“是,以一本书拿六万版税,很可观。况且,以江小姐的地位,怕也要自己买一万几千本留为纪念兼送赠亲友。”
我笑,说:
“廖先生真是深得我心,更是个非常精打细算的人。难怪文艺书城是本埠著名的出版社与连锁书店。”
“江小姐过誉了。”
“别的出版社合作条件不知如何?我倒是有兴趣探讨一下,再给廖先生答覆,你不会责怪我的坦白吧!”
“不会,我们对自己极有信心,别的出版社出的书,销量与声望都不及我们好。”
“这个自然,之所以商号信誉值钱就是这个原因。”我很有耐性地继续说:“倒有一事要请教前辈,你们对于发掘新作家与培养读者对书本质素的要求方面,有什么心得?”
“捧新作家真是地老天荒的一回事,名作家都自动朝我们靠拢,就毋须太着意于新作家了。待别的出版社出了力,成了名了,自然往我们书城来投诚,不是吗?至于读者兴味,我们随市场走势做生意的人,是我们听他们的,不必倒转来办。”
“啊,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如果江小姐肯用真实姓名出版,合作的条件可以另议,例如把版税提高,也未尝不可。”
“我考虑吧!”
“当然,我静候佳音。”
我回到办公室去之后,一坐下来,立即按动内线电话,给秘书说:
“接陈家辉。”
陈家辉是本城著名利达商人银行的总经理,我的其中一个私人投资顾问。
陈氏年轻有为,才四十岁就坐上此位,城内很多大公司上市,都是他一手经办的,更厉害的是他主持过几次震撼金融企业界的收购战,战绩彪炳,因而威名远播。
这起像陈家辉的青年才俊,除了年薪二三百万之外,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其实是专门服侍两三个城内的贵胄,为他们揸盘买卖股票,所赚到的利润之大,不可言传。
最简单的一条道理,知道一两个大户的股票买卖情况,这条线索就是赚钱捷径。
我一直是陈家辉的大客户,我个人的股票投资额颇大,因为继承了父亲庞大的遗产,除了家庭基金的调动,由我决定之外,我名下拥有的现金,亦必须分散投资,股票所占的比例不算少。
陈家辉虽不是唯一为我服务的股票投资经理人,但由我身上所能获得的利益已经相当可观。
尤其是我因银行业务的关系,跟很多中小型企业人士相熟,当他们认为单是银行借贷,已不足以使生意充分发展时,我会把陈家辉介绍给他们,筹划上市,向公众集资,再行拓展。
一旦成为一只有潜质而被公众看好的股票上市总包销,收益相当可观。故而,陈家辉对我异常尊敬。
谁在世上对自己的米饭班主不是言听计从?
电话里果然在不久之后就传来陈家辉非常轻松愉快的声音,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福慧,你好!”
“家辉,有件事要重托你办一办。”
“定必效劳,我现在就造访。”
“不,很简单的一件事,不用劳你大驾。”我说:“我在电话里头说给你听就可以了。”
“洗耳恭听!”
“家辉,给我把那间文艺书城收购过来。以后就看你的手腕了。”
“文艺书城?你对文化事业有了浓厚兴趣?”
“对,志在必得。”
“照常理看,出版社与书店的盈利不算高,且入货与出货不成比例,换言之,总是前者的数目大于后者,更需要充裕的游资去营运这盘生意。换言之,投资额大,相对地盈利就会减少。”
陈家辉似乎越说越觉得整件事很滑稽。以我的身分与身家,今时今日,大把企业可以进行收购,干什么会动到出版社与书店的脑筋上来。
坦白说,如果做那些成本大,而回报机会小的生意,投资出版事业,倒不如做电影老板还比较好。
理由有二:其一是电影以每一出计算,投资一次,觉得不划算或没有兴趣,大可以鸣金收兵,那个宽松度提供了可进可退的方便,是一个吸引。做生意,当然要顾虑到有尾大不掉的危险。
其二:是当电影老板最出风头,一大群明星导演拥护之下,自然而然星光熠熠,不知多么威风八面。且自动在群众心目中升格而为巨富,这项宣传费已价值不菲。
当出版社与书店老板,非但没有这起风光,而且面对一班文化中人,与商家的品性头脑有一定程度上的距离,要相处愉快,怕要花多一点劲力,而得回来的利润,却少得可怜。
陈家辉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对一家出版社感兴趣,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他不便深究个中原因,只从事情的表面分析给我知道,聊尽责任。
可是我再重申前议,说:
“家辉,你看着办,若是盈利不高的话,你能把收购价格控制得好一点,我就很感谢了。”
这就是说,无论如何,我非常地想实行这件事。
既是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