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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富贵就是跟踪的老手。为了办案,于富贵这些年不知跟踪过多少有名的扒手。当然不会笨到发现身后有人,才想到有人跟踪他。在非常的地方出现非常的目光,这就够了。
他明白,目标终于出现了。
应该说,从〃对眼儿〃起,真正的较量就算开始了。
〃对眼儿〃是行话。长期以来〃对眼儿〃这行话,只流行在反扒和扒手之间。表面上看,不过是说两个人的眼神偶然碰到了一起。但是内行人明白,只这么一〃对眼儿〃,双方就都露底了。如果说在这之前,于富贵对那个传呼还感到神秘甚至有一点隐隐的恐惧的话,那么在〃对眼儿〃之后,他心里马上就平静下来了。
因为有人跟踪他,这就说明对手不是索命鬼。如果想要他的命,还跟踪他干什么?只需要埋伏在哪里,守株待兔就行了。冒着危险跟踪他,又在这么繁华的地方,这不是索命这是要做他的菜。说白了,就是要来他于富贵身上偷东西。你不是老警吗?你不是反扒专家吗?你不是要把我们抓进局子吗?好,我就送货上门老虎拔牙,我就专扒你的皮。这叫明挑,这叫做菜。不在乎偷你的东西多少,更不在乎值不值钱,就在赌个输赢出个彩儿。要真是被扒手做了菜,你如果要面子,从今往后就不会再干这行当了。你如果不在乎,硬着头皮还干老行当,你也没法干了。因为你已经威风扫地,小偷们没有人再怕你了。
这就是规矩。
人在世上混,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那一行的规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警察和小偷之间也有了这么多道道。
明挑,就像警察和小偷之间的决斗,无疑是他们之间较量的一种最高境界。
于富贵不慌不忙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明白高手过招,不用担心谁会走丢了。既然人家在跟踪他,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走不了啦。是高是低,今天得把事儿摆平。慢慢地,他开始兴奋。忍不住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点点地进入了亢奋的状态。
他干这行当多年,已经养成了许多职业习惯。他虽然抓小偷,却早就不再像普通人那样仇恨小偷。就像刽子手并不看重死刑犯的罪恶,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够把活做好。在他眼里小偷只有手段高低,早已经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了。
刚干反扒时,只要看见是小偷他就恨,于是他见了就抓,就像捡到篮里都是菜一样。何满子看着他笑,他不理解。黑道的人说他不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天天抓小偷,几年抓下来,他就没有兴趣对付那些小毛贼了。而且感到老抓那些小偷小摸的,抓得他手脏抓得他烦。他慢慢才明白,小偷是抓不完的,你就是都把他们抓起来,局子里也容不下。再说了,这小偷并不是越抓越少,反而好像是越抓越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偷。老的老了,小的又长起来,无穷无尽,你永远也抓不完。于是,慢慢地于富贵就职业化了。市面上乱的时候就多抓几个,市面上稳定的时候就少抓几个。只有碰上大案要案,或者是遇到了对手,他才能够进入状态,他才能够提起精神来。
所以,当他发现有人跟踪他,当他猜到对手在和他明挑的时候,他不但不畏惧,反而激动起来。每当这时候,他甚至不再考虑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那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就像抽烟,就像醉酒,就像吸毒,他首先着迷的是这份刺激。
这样,我们就理解于富贵了。他虽然在家里在社会上生活得很自卑,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但是只要一面对小偷,特别是面对高手的时候,他一下子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突然焕发出精神的斗士。
他生活在自卑里,也生活在骄傲里。他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傍晚的时候,王海给他发了个传呼,他没有回。他非常明白他这时候的处境,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关注之下。他不能去打电话,他不想打草惊蛇。也就是说,他于富贵还真怕对手不跟他了哩。
走出花园商厦以后,他就在花园路上到处转悠。尽量做得和往常一样,一点也不能慌张,不能让对手发现他有察觉。一直磨蹭到天落黑时,他开始慢慢地向河南影院走去。这个路线是他设计好的,他算计着,如果这样慢慢地走过去,到河南影院门口时候正好天黑人多,对手如果真是找他明挑,就可以在那里出手。这就像钓鱼,大鱼咬钩以后不能强拉硬捞,要顺着遛它,只能够慢慢地把它遛过来。当然,他这也只是推测,如果对方并不出手,并不和他明挑,那就可能真是索命的了。如果是索命,花园路和河南影院行人流动量大,并不是出手的好地方,也就不用担心。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
路灯也亮起来了。
正如于富贵算计好的那样,等他磨磨蹭蹭这儿看看那儿停停,走到河南影院门前时,散场的人正往外出,入场的人正往里进,还有买票的退票的,正是小偷作案的最佳时机。他走进人群里时,还没有发现目标。但是他凭直觉能够感觉到,对手应该离他不远。
这时候,有几个退场的男女迎着他走过来,由于天色暗下来,在这一片眼睛中,大多数都像睡着了一样,只有几个小偷的眼睛醒着,亮得像灯。于富贵慢慢地走过去,就在他和他们走近时,他的膀子忽然被谁扛了一下。他心里一惊,这动作他太熟悉了,再高明的扒手也脱不出扒手的习惯动作。于富贵立马明白,就这么一扛,自己已经被人家做了。
于富贵来不及检查自己丢了什么,一回头,先认准目标。一个穿花格子夹克的男人,正从人群中穿过去向西走。没错,就是他。在花园商厦五楼上往下看他的,也是这件花格子夹克。不过,于富贵没有慌,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快步追过去。一边追,一边摸摸身上,他发现自己衣袋里的工作证夹子没有了。
真是好身手!于富贵感慨不已。闪电一样,这活做得漂亮!偷的也是宝贝,如果不追回来,让他拿着警察的工作证去作案,等于持证上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于富贵这次丢人也就丢大了。天黑了,夜雾弥漫过来……
8
河南影院门前正好是立交桥。由于立交桥是后来修的,就不能和临街的建筑物让开一定的距离,形成了一条夹道。这夹道从早到晚车流人流不息,经常显得很拥挤。穿花格子夹克的男人就利用了这个地形,在人群中闪来闪去,顺着这夹道一直往西。于富贵紧追不舍,尾巴一样在后边贴着他。
于富贵对追小偷这种把戏很在行,也很自信,只要让他发现并贴上,很少有人能够跑掉。这会儿,花格子夹克只走着不跑起来,他也只走着不跑。他心里笑着说,咱两个算想到一块儿了,你害怕跑起来造出影响弄成人人喊打的不利局面,我也害怕跑起来影响不好,让人们看到到处都是小偷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这样,两个人都在选择时机。不同的是,一个人在选择逃的时机,一个人在选择抓的时机。两个人虽然在走,却脚步飞快,就像竞走一样。
河南影院往西,就是省工会的十八层高楼龙祥宾馆。越过龙祥宾馆正好是团省委的建筑工地,也是一个十八层的高层建筑,刚刚把框架立起来,窗户还没有装,内外也还没有粉刷。工地上虽然凌乱,因为工人已经下班,所以非常安静。见于富贵追得太紧,小偷看准时机紧跑几步,窜入了建筑工地。等到于富贵赶过来时,他已经钻入了楼内。于富贵不敢迟疑,紧跑两步,也追进了大楼。
这大楼在外边看着只是显高并不太大,一追进来,于富贵才觉得里边四通八达地方很大。由于还没有完全建好,到处都是通道,好多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墙还没砌,连在一起就像迷宫一样。地形复杂,再加上又是夜晚,到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于富贵知道在这种地方追踪,主要得用耳朵听,再靠两条腿跑,跟着声音追。所以,追进大楼一看地形他就明白了,今天是个出力活。什么也不想了,听着高处的脚步声就开始爬楼梯。
城市刚刚铺开自己灯火辉煌的夜景,楼外边的金水大道上不断有车笛溅起在空中。于富贵追着高处的脚步声,一口气爬上了十八层大楼。两个人开始在房间与房间之间转,刚追着转了两个来回,小偷又顺着楼梯往下跑,于富贵也只好从十八层楼上再追下来。两个人一口气冲上十八层,再一口气冲下十八层,就像爬楼梯比赛一样。在一楼的房间与房间之间只转了一圈儿,小偷又开始往楼上冲。于富贵一边跟着不放也往上冲,一边就想明白了,真是行家里手呀,刚才咱遛过人家了,现在轮着人家开始遛咱哩。
警察遛小偷,小偷也遛警察。说白了,小偷这是在和警察较量体能。小偷的意思很明白,咱们两个先跑,看谁能跑过谁。别看这个法子笨,却很见功夫,对小偷来说也很实用。由于小偷是逃命,警察是办案,一般来说,逃命的当然跑得快,警察都跑不过小偷。等到小偷把警察拖垮了,小偷就可以在警察面前大摇大摆地逃走了。
〃别跑了,你跑不过我。〃于富贵想在气势和心理上先压倒对手,一边追着跑一边忽然开口说话,来打击对手的精神。
〃别追了,只要我想跑,你就追不上我。〃对手也不示弱。
这样,虽然没有第一趟速度快,他们两个还是很快就爬上了十八层。就像第一次一样,他们又在顶层的房间之间开始转,一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后,看着不远,就是抓不住。和第一次追上来不同的是,第一次他们在顶层的房间之间转圈时候是跑着转,这一趟是走着转。两个人一个躲一个抓,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