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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斯明月下,他的眼中带了如许笑意:“我活着,你就活着,我死了,你也要活着。”
还是那漫不经心的笑容,还是那仿若游戏的语气,卢东篱却觉得被人当面一拳打中,胸口一阵发热,竟是半日也发不得声。
风劲节却还只是微笑。
他活着,他便活着,他就是死了,也总要保他能够好好活着才是。
他微笑着昂头,伸手于空,眸中忽然带出些天真,做出想要抓住星星的姿势。
“东篱,你觉得,人死之后,是怎样的世界?”
卢东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略略平复自己方才激动起来的心绪,极力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未知生,焉知死。”
“是啊,世人害怕死亡,其实害怕的不过是未知的世界罢了,我们谁也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既然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悲伤呢?怎知死亡,不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怎知我们死后,不会飞升到这漫漫星空中,乘云气,驭雷电,恍若神仙呢?所以,东篱,你要记住,永远不必为死亡而过于悲伤。”
卢东篱终于皱了眉头,轻轻问:“劲节,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天月色这么好,要不发点感慨,实在有些对不起天地造化。”风劲节微笑,“要不,你给我点酒喝吧,过足了酒瘾,我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不许。”卢东篱板起脸来瞪他,“你明天就要出战,今晚还敢讨酒,胆子越来越大了。”
风劲节被他训得悻悻然摸摸鼻子不说话。
或许是今晚月色太柔,晚风太暖,就连卢东篱也莫名地心头一软:“等你得胜归来,我豁出去陪你喝上三天三夜,好不好?”
风劲节目光深深望着他,良久方才一笑:“好,待我归来,与君同醉。”
在出战前的那个夜晚,风劲节的亲兵首领小刀,满世界到处找自家那不肯好好睡觉的将军,一直找到城下,仰头时,看到了他的将军和主帅并肩而立的身影。
月光下那两个人,一个英武,一个儒雅,站在一起时,说不出的和谐,说不出的美好。
银色的月华,悄悄地洒了他们一身,硕大的明月,遥遥地挂在他们头顶,漫天的星辰,都在遥远的地方,悄悄凝视着这个世界,只有晚风,悄而柔地把他们的衣襟发丝徐徐拂动。
一切的一切,美丽的让人不忍惊扰,不敢打破。
那一夜,小刀静静站在城下,仰头望着他的主将与元帅,很久很久没有动弹。
那一夜,无论卢东篱怎么劝,怎么讲大战之前休息的必要性,风劲节始终不肯回去睡觉。
他们一直一直,这样肩并肩站在城楼上,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说起很久远的过去,那小小县城的公堂相遇,衙内相知,说起那漫长岁月中的无数次携手,无数回比肩,说起在未来无尽的岁月里,他们所憧憬筹划的一切生活。
那些把臂同游天下山河的许诺,那些谈笑共醉三万场的誓言,那些要叫某个孩子认干爹的笑语。
那么多那么多说也说不尽的话,那么柔那么暖,叫整个夜色也明亮起来的笑容,就这样,悄悄洒落在了城楼上,晚风中。
一直到天之尽头渐渐露出初升的曙光,风劲节仍然觉得,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交待,有很多很多的话,没有说完。
“东篱,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值得,都受到了辜负,都遭到了背叛,不必太介怀,不必太伤悲。我们所做的,只是我们想做的,该做的。若是值得,便不需后悔,若是不值,那么为不值的事伤心,更加不必。我们做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在该做的时候,我们做了,我们努力过了,并为我们的努力而骄傲,而高兴,这就已经足够了。”在远方初升的旭日下,白衣的风劲节身上,似乎有一种耀目的光辉。
东篱,我们做的一切,对国家来说,就算轻如微尘,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终究也为那必然会给世界带来巨大变化的摩天之塔中,添了小小一粒沙。
卢东篱微笑不应。这个洒脱得万事不经心的朋友,终还是在为他担忧,悄悄地替他不平的罢。他又何尝不知道,未来,国家不可能给他足够的回报,但是,为这种事伤心,怎么可能呢?劲节真是多虑了。他做这一切,本来就不是为着得到什么,更何况,他还因为这一切,而得到了一个最珍贵的朋友。
得到了一个,自己的事从不经心,却只会为了朋友而多虑的风劲节。
他在晨风中微笑,阳光里凝眸:“劲节,你知道吗?遇到你,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
风劲节听他没头没脑地忽然说出这句话,先是一怔,然后立刻笑了。
远方的朝阳徐徐升起,他的笑容,这一刻,比朝阳更加明亮。
“东篱,这正是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事。”
东篱,遇到你,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是我那漫长无尽的生命里,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
东篱,你知道吗?
那一夜,卢东篱和风劲节并肩站在城头,说了一夜说不尽的话。
那一夜,城上城下,所有的守军们,都默默凝望他们的将军和元帅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们站了那么久,那么久。那肩并肩的两个人,就此定格在每一个人眼底心头。
他们相伴了那么久,那么久,几乎让所有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们会这么一直一直站在一起,一直一直相守相伴,再过千年万年,定远关最高的城墙上,永远永远都会有他们彼此依靠,彼此信赖的身影。
然而……
那一天的早晨,风劲节点起最精锐的三千骑兵,起程而去。
那一天的早晨,卢东篱和所有将领们,站在定远关前遥送。
那一天的早晨,卢东篱望着风劲节远去的身影,直到那三千骑兵再也看不见一点踪迹,他依然没有动弹。他凝望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惊觉,这一次,风劲节临行之前,没有同他告别。
这一次,风劲节上马扬鞭之后,一直一直,就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如以往每一次出兵一样,笑着回头望他,笑着扬鞭呼唤,笑着叫他准备最好的酒,迎接他得胜归来。
那一天早晨,风劲节带着三千铁骑,离开了定远关。他纵马扬鞭而去,一路上,无数次想要回头,也许,这一次回首,便是最后一次凝眸,也许这一次告别,便是最后的……
然而,他到底,不曾回头,不曾留给卢东篱哪怕一个字的告别。
那个身历数世,洞悉世情的风劲节,也会有那么一瞬,萌生起异常天真的念头。
若是没有回首,便没有最后吧。
若是没有告别,也许就不是分别吧。
“是啊,你很快就会死,你不知道吗?”
张敏欣,你说的到底是真相,还是戏言,很快,指的,到底有多快。
可是,我……真的,真的,舍不得,放不下……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七十三章疑团
很快就会死,是因为这个吗?
风劲节冷眼望着四面八方,忽然间涌出的无数陈军。
历次做战,漠沙族都配合他们不断袭扰陈军的粮道。一支军队横穿沙漠,补给线绵长且在风沙中极难维持,这么明显的弱点,任何一个兵法家也不会放弃打击的机会。
这一次陈军以八万人马来攻,人手绰绰有余,在吃过那么多次亏后,要再不加强补给线的防卫,那才真是怪事呢。
故意以粮车设陷阱,引诱劫粮者出现,任何一个足够聪明的将领都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吧。
抬眼望处,到处都是陈军的旗帜,到处都是浩浩荡荡的军队,黑压压的战马呼啸而来,而喊杀之声,把大漠的风沙都给压住了。
看起来,足有上万人马吧,可惜啊……
风劲节微微挑眉,环视四周将士,这样的阵仗想要留下我的性命,似乎还远远不够。
三千铁骑,环绕在他的身旁,眼看着无数陈军逼近,不要说人,就连战马也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所有人的神色都是沉稳镇定的,刀已出鞘,箭早上弦,他们等待的,不过是主将的一声命令。
他们是定远关最精锐的军队,最勇悍的战士,他们是由战神之称的风劲节,亲自教导出来的士兵,他们有足够的战争经验,足够的勇气,足够的信心,以及足够的准备,迎接任何艰难的战斗。
风劲节微微一笑,对小刀点点头。
早已按捺不住的小刀,猛然扬手,一道异彩直飞九天,转瞬间便在天空迸出无数灿烂的火花,光芒耀目,数里可见。
同一时间,风劲节信手一挥,三千铁骑便如三千道旋风,直冲向敌军最多,包围最厚之处。
双方刚一接触,已是血流成河。
生命如烟尘般转瞬逝去,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横飞的肢体,而惨叫声,呼嚎声,倒地声,钢刀砍入血肉的声音,刹时响成一片。
“敌人退兵了,退兵了。”传讯兵气喘吁吁带来的消息,让整个定远关所有的将领都登上城楼,遥望城下那连天的营帐。
十日前,陈国的大军才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卢东篱乘他们不及扎营时,命令众将领兵去城外冲杀过几阵,斩获颇丰。
但陈军到底人多势众,渐渐稳下阵脚。卢东篱也绝不肯贪功冒进,便鸣金收兵了。
此后,陈军多次组织攻城,都被他们稳稳击退。
转眼间攻防数日,胜负还未分,陈国的八万大军,就已经开始组织退兵了。
众将大多喜形于色:“定是劲节那边得手了。”
卢东篱却神色凝重,面有忧色:“我从没有怀疑过劲节会不能得手,但是……各位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八万大军,如此声势浩大地来袭,可是前几天的攻防,都不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