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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看,骄阳漫天,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低首处,溪水中映出的容颜,惨淡乌青几不似活人。
少年嘴唇发紫,身子颤抖,蹒跚着继续向前行去。
赤裸的脚板已经磨出很厚的茧子,行走坎坷道路,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流血流脓,痛得死去活来了。
单薄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破烂的衣裳,尖锐的树枝和锋利的山石,身上重重叠叠的伤口,旧的好了添新的,渐渐的,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唯一挥之不去永远无法适应的,只是饥饿的感觉。
饿得久了,只觉得整个胸膛腹腔都是空的,无底洞般,叫嚣着要求食物填充。空的似乎连五脏都没有了。那种空荡荡的感觉,逼得人发疯。他会摧毁人类所有的感情,理智,道德,让人真切的体会,由活生生的人,变成无情的兽,原来可以这样容易,这样简单。
这个全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破烂衣裳的少年,此刻血红的眼睛,如狼如兽,不似人。
除了对食物的渴求,空洞洞的眼眸里,再没有其他人类正常的感情。
他沿着溪水向前走,疲惫笨拙而缓慢。他极力的看,努力的听,溪水里看不到游鱼踪迹,山野间,听不到走兽声息。
感觉到仅有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消逝,少年惨淡的抬眼,开始把视线投向四周那些青绿的树木杂草,乘着现在,还有力气摘草根,剥树皮……
少年的身体忽的一颤,对情绪表达几乎麻木的脸上,竟现出一丝激动。
是他听错了吗?是太久饥饿之后的幻觉吗?
似乎有一声马嘶顺着溪水潺潺,传入耳边。
他侧耳凝神再听,没错,是马嘶……
少年整个身体几乎跳了起来,原本缓慢笨拙的动作,倏然变得轻灵迅捷。他沿着溪流快速的奔跑着,直转过前方一处拐角,眼前视线大开,这才怔怔的站住了。
就在这里,就在前方,就在十几步外,一人正蹲在溪边洗脸,身边好端端站着一匹瘦马。
也许经过了太长久的跋涉吧,所以马已极瘦,人的衣裳和马的毛皮都看不太清楚原来的颜色了。
然而,在少年的眼中,只看见了一匹马,一匹活生生的马,一匹很多很多肉可以吃的马。
大脑尚未思考,身体已飞扑过去,有马,就有肉,就有吃的,说不定包袱里还会有干粮。
这一刻,他喉咙里发出的那声欢呼,似兽的咆哮,更胜于人的声音。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
世界似乎一下子颠倒过来,整个人腾云驾雾地飞出似乎很远很远,他以为自己要摔得四分五裂了,然而惊恐大叫声中落了地,不知为什么,居然也并不觉得有多疼。
耳旁听到一声笑喝:“好小子,抢到我头上来了。”
那声音极清朗,且带些笑意,他迷茫茫的抬眼,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站在溪水旁,阳光下,瘦马边,一手轻轻安抚着受惊的马,一边带笑看着他。
大概那人刚刚在洗脸,受惊后回身出手,这时满脸的水珠还没擦呢。
隔了好几丈的距离,少年躺着向上看,只看到那出奇挺拔的身形,那人的容颜反是看不清楚了。
是那人脸上的水珠映出了天上阳光,地下水光吧,刹那之间,灿亮晶莹,刺目生辉,少年本能的垂下眼来,不知为什么,竟不敢直视他那张带笑的脸。
“你是什么人?”
少年不答,他只是深呼吸几次,确定身体没有受伤并积蓄力气,却又茫然不知道该继续扑上去抢马抢东西,还是转身逃走。
下一刻,一块干粮被递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没有去想想那几丈外的人怎么忽然就到了眼前,便大叫一声,再次扑过去。
这一回再次扑空,明明就在眼前的干粮,转眼间,又到了几丈外的河边。
少年瞪圆了眼,握紧了拳。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人手里一上一下,被抛得在空中起起落落的干粮。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不是眼花,他知道,彼此之间的实力天差地别,然而,那是食物,那是活路……
他红着眼,望着前方,理智在警告他不要妄动,生存的本能,却在催促他迅速扑过去。
“不错,是个机灵孩子。”
饿成这样,还能分得出轻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那人意似欣赏的微笑了:“老实答话,这个就是你的。”
少年两眼渴望的盯着那干粮,一个劲点头。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楚国人,想逃到齐国去。可是,边界上齐人守得太严了,远远的看到我们就乱箭四射,我只来得及跳进河里,顺着小路逃过来。”少年的声音沙哑涩然。
“你是楚国哪里人?”
“京郊洪源镇人。”
“京郊?这么说,你是从京城一路逃到边关上来的。”那人的声音终于带了点诧异。
少年点头,直着眼,依然望着那块干粮。
从京城一直逃到边境,他逃了两年多。奔走,乞食,逃窜,躲避。与野狗争抢衔在嘴边里的半块残饼,同老人撕打争夺怀里的一块馒头,为了地上一只死老鼠与十几个人拼命。为了逃避异国虎狼之师躲进烂泥坑,却又被本国的军队捆起来,如牲口一样跟其他人成串绑在马后,并称之为,卫国从军!
在风雨中挣扎,在追逐的马蹄声中奔跑,在山间乱泥里翻滚,在死亡,饥饿,鲜血里挣扎。
漫漫两年的噩梦,他才终于逃到了边境!前方就是没有战乱的乐园,然而,那里却有一排排无情的箭矢,冷漠的等待着每一个人从苦难中挣扎而来的人。
“现在楚国情形怎么样,各地都由什么人掌权?”
“北边,连着京城在内,半个国家都已经被秦人占了。那边怎么样我不知道,战乱起的时候我就开始往南跑了。可是那边一样不太平。阳川三郡的萧将军立了个什么皇帝,晋安五镇的卓将军在军中供了已故方侯爷的灵位,痛斥萧将军另立伪帝,不忠不义,两边打得很厉害。武陵节度使,建州大将军,锦州大都督,那几处也在闹,反正到处都有大官,到处都有军队,皇帝都有两三个,但哪个也没用。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死人。听说江州和巴郡有人起义,叫什么顺天大王,奉天将军的,闹得也很凶……”
少年喘了口气。“全国的情势,我也不清楚。反正到了一个地方看着不对我就逃,可是不管逃到哪里,混乱都是越来越厉害……”少年的声音疲惫而麻木,太多太多的不幸,太早降临的沧桑,年少的心灵,已经不堪重负。
干粮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少年高高跃起,一把抓住,看也不看,就直往嘴里塞。吃东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缩作一团,采取一种自我保护而抗拒外在一切的奇异姿势。
整个意识里,都只剩下手里这小小一块干粮,耳边听到那人在说话,脑子里却并不知道那是在说什么。
国家大势,他一个小小的难民,能知道这些,已经是很不容易。
“你从京城一路逃到边境,应该很清楚这一路的道路状况,军队驻扎,还有大股流民的逃亡路线,对吗?”
少年只是拼命的吃,拼命的嚼,拼命的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点头确定的是什么。
“现在齐人守得严密,你到了边境,也过不了国界线。留在这里,不过是等死,如果你愿意,倒可以跟着我做个向导。我离开楚国好些年了,现在要去京城找个故人。我不喜欢遇到军队或者流民。你如果能带我尽量避开与各处的军队势力正面相遇,也可以少遇上那些流散四方抢劫为生的流民,我可以让你吃饱饭,也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用担心,我不是怕他们,就算是偶尔碰上也不要紧,我只是不想麻烦。”
少年继续点头,一块干粮他已转眼吃完了,这时才真正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才明白自己刚才是承诺了什么。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想,再回过头,向京城而去,会有多少凶险和磨难。“吃饱饭”这三个字就够了。对于饥饿到顶点的人来说,为了一个馒头,他甚至敢去杀皇帝。
“你叫什么?”那声音依旧清朗,依然带笑。
他擦擦嘴,站起来:“小人赵二狗,请问先生……”
肚子里填充了一点,理智略略回归,赵二狗开始努力的回想起,仿佛在前生时,自己识得文,认得字,还有哥哥曾教导过的礼貌规矩。
“我姓方,你叫我方公子就行了。”那人忽低笑一声:“听你的言谈,该是个识文断字的孩子。怎么会叫二狗?家人师长,没给你去学名吗?”
少年低了头,声音轻且低:“我原也有大名,只是现在沦落成这样,怕是辱没了父兄,不想再提了。”
“好,聪明伶俐,识字懂事,还有骨气。我的眼光就是好,挑什么都不出错。”那人得意复欣然,声音却忽然低的听不清了。“除了……”那少年本能的竖起耳朵,也还是没听明白,只隐约觉得那声音里,带了懊悔和无奈。
“罢了,你既然跟我办事,总不能叫二狗。我给你临时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就叫……”那声音一顿,语调略显奇异:“就叫忘尘吧。”
少年眼一亮,应声道:“是,小人就叫方忘尘。”
“不,不用,你姓赵,就是这忘尘二字。等你这向导当完了,跟我分别之后,也大可不必再叫。”原本带笑的声音,忽得冰冷生硬。原本那个给人感觉亲切好说话的人,立时漠然疏远起来。
少年低下头,咬牙忍下心头的屈辱。
他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难道天生没有骨气到要将自家姓氏抛却。
只是,在这个乱世,想要存活,太难太难。
一个临时的向导,和一个有了自己姓氏的下人所能得到的照料和保护,天差地别。向导随时可以抛弃,但冠了自己姓氏的下人,却是属于自己的财产,没有人会无端伤损自家财产。
他不是自轻自贱甘为奴,他只是……想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