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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旭飞脱险之时,柳恒已经是十几天不眠不休。见他终于睁眼,怒火上撞!当着众将之面,他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说起当年之事,柳恒安然一笑。挽起衣袖,露出右臂上一道狰狞伤疤。
“那时候,我就告诉他,我柳恒自十六岁伴他同赴军伍,为的就是助他一臂,而不是给他拖累。我拔刀斩臂,以血为誓,如果他再敢在我面临危险时。只记得他是柳恒的朋友,而忘了他是秦军的主帅,就算他能从敌人手中保我性命,我也会以死谢罪!”
方轻尘面容越发冷肃。柳恒却是一派轻松自如:“所以,秦旭飞可以为柳恒去死,大秦军的主帅却不会为我去做有损全军利益之事。因为他只要这样做,就是在亲手逼我自尽。没有人可以用我去威胁三殿下,顺天军也罢,方侯你也罢。都是一样。我的价值,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方轻尘郁闷。怪不得这家伙自入楚营之后。安生自在地出奇,敢情他不担心秦旭飞那个愣小子发飙。早就有把牢底坐穿的心理准备啊。
“就算是如此。陛下已然疯癫废位,再无利用价值。我纯为尽君臣之义而思营救。秦军放还陛下,就可得回将军,也成就天地间一段美谈,又有何不可为?”
方轻尘凝视柳恒双眼,眸色漆黑。
柳恒叹息摇头:“方侯,殿下所有的聪明才智与作为,的确是大都只在这战场。在别的事上,过于直心直肠。但是,这些年来,吃过这么多亏,今日的秦旭飞,已经不是昔日的秦旭飞了。再心思耿直,受了这么多磨折,也是会变的。”
柳恒直望方轻尘双目,不躲不避:“军士们也许会这般看,可是,方侯,你自己扪心自问,废帝对我们,不重要吗?你既然可以用我换来那么多贵军最缺的钱粮马匹,为什么还宁取废帝而舍财物?真的就是只为忠义?”
方轻尘哑口无言。一个废掉了的皇帝。说不重要是真不重要。楚国人可能更盼着他早点死。反正已经不需要他了,留着总是个麻烦。然而,君臣名分,伦理大义,一重重在上头压着呢。就算他疯了废了,他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还是皇族的嫡系血脉,现在的皇帝在辈分上,还得喊他叔叔。就算真的没有人关心他,嘴里也绝对不能说出来。否则就是站出来同这几千年宣扬不绝,深扎在血脉中的伦理道德相对抗。
他那个时空的历史里,南宋赵构心里明明恨不得落在金人手中的父兄全部死光,却也不得不屡屡遣使探看,哪怕是做姿态,也一定把“迎回二圣”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并且看似很用心的为此做外交和军事上的努力。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沦为囚徒,新君已立,在所谓君臣大义,天伦之理地名义上,就是皇帝也不敢站出来阻挡迎回自己的眼中钉。
在可能的情况下,秦旭飞当然会尽力与他堂堂正正一战。可万一战事失利,为了十几万秦军的生死,他真把个疯了的废帝推在阵前。或吊在城门上。又有谁敢射箭冲杀。他要把刀子架在废帝的脖子上要求议和,就算所有人心里巴不得废帝早死早了事。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别理那疯子的死活?
今日的楚若鸿对秦军来说,还不止是在逆境时的保命符,也是在楚国存身立足的根本。他们入楚打得是救护楚帝,助楚国平乱的旗号。而且现在,他们不留在楚国,就已经无路可去。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一层遮羞布,总还是不能不要。一旦把楚若鸿交还给所有人公认最忠心最能干的臣子手中,秦军在楚国,就彻底成了外敌。
方轻尘暗自叹息,秦旭飞啊秦旭飞,你不是出了名的打仗高能,政治低能吗?怎么忽然间政治敏感度这么高了。果然是……挫折令人成长吗?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柳恒。看来,指望那帮武将政治触角迟钝。做出错误判断,把人放回来,或是盼着秦旭飞浪漫英雄主义思想发作,高高兴兴和他交换人质,然后相约我们摆好阵势,全凭本事公平一战,这个……嗯……可能性……微乎其微了。
他的目光又是锐利如箭,冷冷注视柳恒:“你看完书信,神色并无一丝诧异,我也细问了替我送信的忘尘,他说看过我的书信。秦旭飞神情也甚自然,那么,你们应该早就猜到了我会提这个要求,并且早已确定。如果面临这种要求,最后应当如何回复,为什么。”
柳恒低头望着手上秦旭飞的亲笔书信,沉默不语。的确,他们早就可以猜到。可是明明早就可以猜到,秦旭飞的答复,却还是晚了足足一天。旭飞对他的牵挂还是太多。决断之心,还是不够坚定。
“为什么。”方轻尘的声音沉稳。
柳恒笑道:“在方侯重归之前,楚国四方英雄并起,却从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废帝的生死存亡。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打探过他的消息,从来没有人尝试想要营救他。可是方侯重视,打探废帝行踪之人便层出不穷。所以殿下密令将废帝隐藏,且尽起耳目,注意所有刺探之人……”
卓凌云手下那帮探子!什么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你们就算猜出是我,有怎能确定我是想救他,而不是报复弑君?”他冷笑:“当年之事,你们怎知我必然无怨。”
柳恒轻叹:“方侯,你忠义之名,天下尽知,便是君负臣,臣也不会负君。这不过是殿下将心比心罢了。殿下……”他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天下人都知秦负殿下极深,但若有朝一日,秦国有难。殿下纵百死亦当赴援。”
方轻尘心中一阵烦躁。少把我和那个外战内行,内战外行地蠢猪放一块比。几世几劫。从来只有我整人,什么时候会笨到让自己的国君给骗这么惨?本来他颇为欣赏秦旭飞的勇武果敢,以往沙场交锋也从来不出恶言,自从刚才看了秦旭飞那表面客气实则拒绝的亲笔信之后,他心里对秦旭飞的称呼就再也和文雅风度扯不上关系了。
他的宽怀仁厚,心胸广大,全是装出来的假象,骨子里,方轻尘就是一任性偏激,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等了一会,见柳恒再没什么补充说明,这才慢条斯理地问:“这就是所有原因吗?”
柳恒一怔。愣了一下才略显迷茫地反问:“方侯觉得还应该有什么原因吗?”他对方轻尘深深一揖:“若是我们疏忽了什么,还请方侯有以教我。”
方轻尘一笑:“你向我请教?”
柳恒神色语气都是无比真诚:“殿下重我信我,斥候情报皆由我掌。若真是错失了什么事没有察觉,必是我办事不够周到。若方侯能够提点,他日我也可以……”
方轻尘冷笑打断他的话:“秦旭飞拒我一片诚意,柳将军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重归秦营吗?”
柳恒坦然笑道:“柳恒生死,尽在方侯一念之间,但只要我还活一日,总要尽职尽责,做一天的本分。”
“我知道柳将军不怕死。”方轻尘微笑,慢慢凑近过去,柔声道:“可我方轻尘也不是只会杀人。”
柳恒心中一凛,竟是身不由主退了一步。
方轻尘这才倏然变色,冷声道:“告诉你!条件我开出来了,秦旭飞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给我答应!”
柳恒定了定神,这才道:“方侯想要如何?”
方轻尘狞笑:“那就要看秦旭飞了。总之,我一定会给他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惊喜到他不得不答应就是。”
带着怒气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大步出帐。姓柳的,你以为不怕死就完事了?告诉你,这世上,比死可怕千百倍的事多着呢!
柳恒还待追问,只是脚下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已是猛然一摇,再也支持不住,急向床上坐倒。情急间用手一扶床沿,转眼间,鲜血便染满了袖口床边。
方轻尘的愤怒,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得起的。
自入帐以来,方轻尘真正疾言厉色地时候并不多。然而,他的怒气却如狂涛激啸,扑面而来,无形的气势,迫得他连呼吸都不顺畅。胆小的人恐怕会脚一软直接心胆俱裂地跪下去。要在这样的愤怒中挺直腰从容应对,不畏怯,不狼狈,即使是他,也觉无比艰难。
这一番应答下来,不敢有半点错失,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到后来方轻尘凝眸深望,追问他与秦旭飞事先猜知条件的理由时,那目光洞彻人心。叫人凭空生出被看通看透地无力感,简直想放弃最后一点抵抗,赶紧把心中的一切尽数诉说出来。
他是沙场百战之人。心志极之坚毅,非萧晓月这等小女子可比。惊惧之间,已猜知方轻尘是用上了摄魂邪术。他不敢叫破,也不敢明着对抗,否则便是真的认了自己有不可告人之事。所以他只能暗中运力,悄悄将身上的伤口一点点震裂,借着疼痛来保持理智,才终于保了对答不失。
方轻尘负气而走,他心中还有千万忧怀未释,急欲一问,却发现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已经来临,迫得他不得不跌坐下来。
低头看自己被鲜血染赤的衣衫。这样的拼命保持清醒。这样的自伤自痛,脸上却还要丝毫不露。嘴里还要语气平稳平和地应对方轻尘的逼问,不是因为他要面子,够勇气,而是因为,关于楚若鸿之事,秦旭飞的事先洞察,和事后拒绝,除了那些利害相关的理由之外。的确是另有隐情,这隐秘,却万万不能让方轻尘察知。
然而……
怔怔望着那被夜风拂动的帐帘,他额上冷汗直冒,却不止是因为疼痛。
废然叹息,他瞒过了吗?方轻尘真的问不出什么,颓然而去,还是察觉出他自伤相抗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决定不再相逼。
那个人太深,太强,看不穿,猜不透!就连愤怒和肆无忌惮,也是暗藏算计。他这样迫切的想要得回楚若鸿,甚至不介意最后的底牌,最终的底线被人看清,他不肯妥协,不接受失败,那么,他最终还会施出什么手段来?
旭飞为人刚直太过,诡计阴谋,从来非其所长。方轻尘这样诡诈百变之人,没有他在旭飞身旁,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