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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已经猜到的事,但听封长清亲口说来,燕凛依然感到震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连问三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尖锐。
封长清竟莫名地后退了一步,定了定神,才道:“当年,容相来找我,提起此事,臣也不明所以,只问容相只要好好教导皇上,提携英才便可,何必如此做为,只怕将来毁誉难明。容相说,纵观史书,无论开国之君何等英伟了得,数代之后,君主大多柔弱荒淫,耽于逸乐而不知国事。只因生于深宫之内,长与妇人之手,一言出而天下随,万事无不随心所欲。便也不知要求上进,只因从来享尽天下富贵荣华,便也不知百姓疾苦。皇上若不想学治国之道,若无心关切国事,有哪一个敢拿着鞭子来逼,又有哪一个能逼得了。自古以来,英才多生于忧患之间,宝剑必要磨砺,方有惊世之锋。于其不断求着皇上学习,,不如让皇上自己去寻求学习的机会,与其逼着皇上学会分辩人才,爱惜百姓,不如让皇上主动去求纳人才,了解民情。更何况历代以来,多有君主为小人所谗,为奸臣为误。不是君王不懂亲君子而远小人,实是忠奸混杂,难以分辩。经忧患,方识亲疏,历艰难,才辩忠奸。他要以权臣之身,威逼主上,才能看得出,哪些人弃主邀宠,哪些人生死不负,才能让皇上明白,将来,哪些人可托天下,哪些人不可轻信,才不至于犯上无数君王会犯的错误。”
他朗朗言来,燕凛只沉默倾听,只是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臣被容相所感,方才来到陛下身边,看着容相屡屡对君不敬,看着朝中百官,渐渐轻慢陛下,可陛下却毫不放弃,以稚弱之身,力求上进,这番志量,令臣无限赞佩。所以臣向陛下推荐名儒能士,帮着陛下偷偷出宫寻访,看着陛下拜得明师,陛下访查民情,学习治国之术,理政之道,每每为百姓疾苦忧虑,这番胸襟,不止是微臣,就是几位太傅也无不欣慰。这些年来,容相表面上打压陛下,暗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帮助陛下,没有容相的暗中筹划,军中,朝中那些青年才俊,不会那样容易对陛下献上忠诚。陛下所有的窗课政论,都会经太傅的手,送给容相,容相每次看了总是赞不绝口,欣慰起来,比太傅还要高兴,仿佛陛下本来就是他的徒儿一般。他若有什么好的见解想法,也会经太傅之口,教导陛下。陛下可知,太傅对史实的解释,对政略的分析,好多次让陛下十分钦服的见解,其实都是出自容相。这些年来,陛下苦心求学,不爱淫乐,不喜奉承,崇尚俭仆,凡事先忧民力,后虑国情,分明是一代明君的气象。我等无不欣慰,也曾暗中劝说容相,对陛下说明真情。容相却一口拒绝,他说,陛下能得今日成就。固有他的安排,但更重要的还是陛下的努力和天份,此事一说明,只怕对陛下是莫大打击,他也不愿将来,世人以他的些微作为,而掩去了陛下的功绩,为了成就陛下,就算他得万世骂名又有何妨。”
燕凛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仿佛连椅子都要坐不稳了。
封长清忽然有些不忍看他的表情了,低下头继续道:“容相曾叮咛过我们,不管将来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他,我们都不必为他求情,求仁得仁,本无遗憾,只是我们心中不安,所以一心想阻止皇上杀容相,本来我们相约,政变之后,皇上若执意要杀容相,我们就和皇上说明真相,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把我们调出京城,然后提前行动。事实上,就连我们这一次出京往各地说服各方臣子,也并不全是我们的功劳,这几年,容相虽刻意淫乐胡为,不理朝政,冷淡旧臣,但当年他所提拔的英才,仍有许多对他耿耿忠心。象定州赵将军,威远方将军,都曾受容相大恩,特别是凌城的李将军,就曾公开宣称,他的性命是容相给的,容相随时可以收回去,不管容相做了什么,他都忠于容相,就连这样的人,我们都能劝得了他向皇上效忠,这分明是因为容相事先有过叮咛啊。”
燕凛慢慢得握紧拳头,说不清心中是悲凉是痛悔是懊恼,他只想容谦就在自己面前,他只想抓住容谦拼命摇晃,大声问他“你怎能这样欺骗我,戏弄我,把我当做玩物一般任意摆弄?”
然面,面对着臣子,就算心里痛苦得要发疯,脸上依旧要维持平静:“即然你是知道真情的人,等京中的事一了,你就负责搜寻容相吧。”
封长清迟疑一下,才道:“皇上,臣以为,容相即已飘然而去,还是不寻为妙。”
燕凛眼神一寒:“为什么……”
“容相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失踪了,必是去了当去之处,让我们不要寻他。”
燕凛一掌击在案上:“你当朕是赏罚不明的昏君吗?他有大功于国……”
封长清苦涩地道:“皇上,正因容相有大功于国,才不宜寻回来啊,他已是托孤重臣,当朝首辅,对于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能再赏他什么?臣子功劳过大,于国于君,只怕不是好事。再说,容相一心要成就皇上为千古名君,名君需要忠臣能臣,却并不需要名臣,权臣。”
燕凛颓然失色,沉默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去吧,朕要清静一会儿,吩咐外头,没有召唤,不许进来。”
封长清恭敬地行礼告退。体贴地为他掩上了御书房的大门。
燕凛无力得往后一靠,只觉心头忽得痛不可当。
他恨了他这么多年,原来全是错,为了他不肯正眼相看,所以奋然而起,拼尽了全力,就是想要他吃惊,想要他刮目相看,想要他后悔,不该冷待了他,想要他知道,他不是一个无关紧要,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柔弱孩子,他是大燕国的君主,他会成为一个英伟的帝王。
可原来,那人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为他的每一分成就而欢喜,为他的每一点进步而高兴,近乎欣然得等待着他的成长,他的强大,哪怕他强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毁灭他。
燕凛低下头,用手掩住自己的眼,却不知是否掩得住忽然想夺眶而出的泪水。
那人一直守护他,造就他,为他着想,哪怕被他凌迟,受尽苦楚,依旧拼尽一切,出手救他,哪怕全身伤痕,血肉淋漓,依旧温柔地嘱托他。
他慢慢把手下移,死死按在自己的嘴上,唯恐转瞬之间,嚎掏的痛哭就会失声而出。
但他已不能哭,他的身后,再没有一个叫做容谦的人,为他挡风遮雨,为他苦心筹谋,他的眼前,摆着一个需要他治理的国家,无数需要他保护的臣民。
他是帝王,他不是孩子,他没有痛哭的权力。
耳边仿佛听到那人最后温柔的叮咛。
“答应我,做个好皇帝,做个快乐的人。”
他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呻吟。
为了你,我会做个好皇帝,但是,终我一生,再也无法做个快乐的人了。
第二部 且容天下 第十四章 末路奇缘
很多人都认为是青姑救了那个姓容的。只有青姑自己明白,是那个容大哥救了她。
青姑一出生母亲就难产而死,而且生带青斑,一条腿又有些残疾,长相已是无法让人心生怜爱,略带残疾的身体又使她在村子里,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强劳力,而母亲的死,则多少让她有了克母的嫌疑。
也不知道是因为传说她克母而使所有人厌恶她,还是因为她生来相貌不好,让人厌恶,而更加拼命地传说她克母。
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未得到过半点关爱。父亲对她存在的看法,仅仅只是煮粥时,多加一点水,将就着喂吧。
或许是穷苦人都有着野草一般的生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顽强地活下来,并渐渐长大。她的童年十分孤苦,父亲的打骂,繁重的劳动都在其次,也许是因为她长相不好,动作迟缓,也许仅仅只是克母的谣言让人避忌他。村子里,没有一个孩童愿意接近他。
他们更喜欢当她一瘸一拐,在前面走时,笑嘻嘻成群结队在后面学她的样子,他们更喜欢编出顺口溜,唱出儿歌,取笑她的残疾和丑陋。
父亲听到这样的歌词,看到这样的行为,恼羞成怒之后,只会把她重新抓回家里,关起门来再次痛打。
在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依靠后,她不得不学会,对于这样的嘲弄默默得忍受,以避免更大的伤害。
即使是这样的苦难的生活,也还有更大的灾难等在前面。
火灾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十岁就必须在田里做活的她,听到消息时,已来不及再做任何事了,她永远失去了她那并不美好,但至少可以遮风挡雨的家。她永远失去了那个天天打他,但却允许她同住在一个屋里的父亲,她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儿。
而火灾之后,关于她克父母的传言,越传越是厉害。
村人们见了她绕路行走,孩子们绝不会靠近她,她在别人家门口走过,都有人泼水洗晦气。
仅有的两亩地被不知表了有多远的表叔,打着同宗同族的旗号接收,而把孤女拒于门外。没有人为十岁的稚女说一句话。
也许因为太小,不知道有的时候,人生不如死,也许因为太小,所以只会顺从着生命自然的愿望,努力地活下去。
她小心地避开厌恶她的村人,靠着在后山上的野果子,地里的野菜,慢慢地生存下来。她自己抱着茅草为自己建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居所,她捡村人不要的破布,为自己慢慢长大的身体做仅可遮体的衣服。
她依然活着,尽管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值得活下去。
没有人教过她读书,没有人教过她道理,她甚至没有学过女工针指,不似别的村姑下田种地之余,还能绣出很漂亮的鸳鸯在枕头或被套上,她除了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