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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偏偏找他。就得给这位“大师”吃个闭门羹,好叫他知道中国还有誓死不当叛徒的人。
那天有了如是想法后,他很兴奋,从餐馆叫来几个菜,在舍外的竹林边置一小桌,在夕阳的余辉中把盏独酌,直饮到月出东岭,醉卧竹丛,醒来时不知今昔何年。
莫莉熬不住了,又思念冬妮,不断打来电话催问。马长河故意气她说:收到,已圈阅;文理不通,漏洞颇多,暂缓回复;签字事宜,容当面商。每次话不多,然后轻轻挂上电话。莫莉后来在电话中开始哭闹了,说姓马的,你不是个东西,你不是曾经狐假虎威君临天下吗,你熊了?你孬了?你别做梦我会回你们那个穷山旮旯,也别做梦我还会睡到你那张床上!我算是认识了你马长河!别以为这些年混出个人模狗样来了你就不是你,你还是你,你骨子里仍然是个农民,你身上的土腥气,隔几千里还熏我的鼻子。你知道不知道,每次听你跟人大谈做人大谈养气,我就想呕。那年没选上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你把人骂遍了,还到处告状,跑上层,甚至要挟上级领导。马长河,你恶心不恶心?我万分地后悔嫁了你这么个冒牌货……
揭老底,挖祖坟,算总账,一泻千里,酣畅淋漓。
暑热天,马长河大汗淋漓。
马长河怒吼了一声“你他妈混账”,挂了电话。
这天半夜两点钟,莫莉的电话又来了。她说,我只想再提醒你,我们的户口在北京,答应不答应你都得来北京,手续要在北京办。你不要心存侥幸。你不签字,让我回去,你是想折腾我,是想让我屈服于你的淫威,妄想!你还是知趣点儿,像个男人,来北京把事儿办了,大家都好。想拖也行,但你得想清楚,谁拖得过谁。协议离婚,不上法院,你应该看到了我的为人。还有,我奉劝你,最好还是把你那个素珍接回家去,只有你们俩最般配。
马长河一直慵懒地躺在床上慵懒地听。这时,他慵懒地说,你说完了吗?现在是不是该我说了?好,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你已经被我从心里消灭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最毒妇人心。北京我不会去的,去了也不会见你。以后请你自重,不要来电话骚扰。从今天起,你可以去骚扰全世界的男人。对不起,我要睡觉了。
马长河按下了通话键,然后将听筒撂在一边,很快沉入了梦乡。
六
马长河永远是一个强者,一个胜利者。
半月后,莫莉回来了。一下火车,她打的直奔冬妮的姑姑家,疯魔般地抱住女儿一顿好哭。
马长河的妹妹马小鸣待莫莉平静以后,怯生生地劝她。她说,这么好个妮子,你们离了,我都心痛得舍不得,说着不禁泪下。她说,我哥他确实一贯脾气暴躁,可他自从娶了你,我们都看在眼里,他把你当这妮子一般的心疼,坏脾气也改了好多。结婚多年了,他说他没动过你一根指头。过去可不是,素珍嫂……嫂啊,你就原谅我哥一次吧,也看在妮子的情分上,离了,妮子不是没爹就是没娘啊。我知道,我哥说了伤你的话,可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哩,闹起来,各拣伤人的话往痛里说。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就和吧,一想起你们要离婚,我经常半夜里哭醒了。我就这一个哥……我也喜欢你,喜欢你做我的嫂……嫂,回家吧,我送你和妮子回去。要不,我去叫我哥来接你回去?
莫莉一直流泪默默地听,这时忙阻拦说不用,我来是接妮子回北京的……我想麻烦你一趟,去把妮子的衣服,还有我的东西清理一些拿来。谢谢你……
马小鸣的眼泪又哗哗地流出来了。
马小鸣还是去了他们的家。她不是去拿东西,而是告诉她哥,莫莉回来了。
马长河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本新出的伟人传记,听马小鸣说了,头也不抬,没听见似的。马小鸣伤心地拖长声音喊了一声“哥”,马长河还是不睬。马小鸣过去夺下他的书,跺了一脚,说,人家都回来了,你还要人家咋样?马长河这才慢悠悠地说,她不是万分后悔嫁了我这个人模狗样的农民么?马小鸣说,哥,夫妻吵架,气头上不计后果,啥话都说。马长河从镜架上面看她,说,你知道吗,她觉得我们这个家是监狱,她要越狱,我要给人家自由。马小鸣说,哥啊,嫂她回来了,就是后悔了,跟你低头了,赔礼了。她要真想离,她不会叫我来拿啥衣服。你也给人家一个下台的台阶。马长河手一顶,不行,这个台阶不能给,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往后的日子,就是我为鱼肉她为刀俎。马小鸣说,哥啊,你是个男人,要宽宏大量些!马长河说,你是说我没有肚量?告诉你小鸣,你哥的心胸可纳百川。马小鸣说,那你咋就纳不得一个莫莉哩?马长河说,小鸣,我们是半路夫妻,我走红的时候,她像只赶不走的苍蝇,成天围着我嗡嗡叫,我现在洁身自好独善其身,不那么风光了,她却变成了一只毒马蜂,蜇你没商量。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马小鸣说,哥啊,我也是女人,女人有时候就是金瓶瓦罐一起摔,人参萝卜一锅煮,你就原谅她一次吧。马长河一拍茶几,茶杯都震出了水来,说,原谅?她都下最后通牒了!她竟敢对我下最后通牒,她是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演员!马小鸣说,哥啊,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她是妮子的妈呀。说到这里,马小鸣又哭了。马长河冷静了一下,说,叫她回去吧,把妮子带回北京也行,她已经没有资格踏进这个家门。马小鸣傻了眼,嘴里一个劲儿地哥啊哥地喊。马长河挺直胸膛在客厅踱步,说,她说了,离婚不是儿戏,我同意。我也是个认真的人,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马小鸣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反拍巴掌,说哥啊,我求求你,求你了,你就放过她一次,她以后再不会了。人哪里就没个脾气呢,素珍嫂那么好脾气,有回还和你拍了桌子哩。马长河说,你知道她还说了什么吗?她说隔几千里,我身上农民的土腥气还熏她的鼻,让她想呕。她说我是个追名逐利巴结领导跑官要官的小人,令人恶心。这种女人,小鸣你说,我还能要么,弃之如敝屣!马小鸣说,这么多年了,我也长的是眼睛,嫂子她并不像你说的那么坏,她身上有很多的优点,哥你咋就看不到哩!夫妻过日子,要多看对方的优点,这日子才能过下去。马长河说,你说得很对,这一点我做到了,可她做不到,她根本就看不到我的优点,在她眼里,我是个伪君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暴君,是个没有人性的恶魔!马小鸣说,哥啊,这些话都别说了,都过去了,我嫂她也等急了,哥,你去吧,去把她接回来,有啥话,回来再慢慢说,夫妻间只要没有原则问题,说说吵吵就过去了。哥,去吧,啊?马长河这时往沙发上一倒,说,不去。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没有原则,丧失立场。马小鸣快急疯了,只差跪在马长河面前。万般无奈,她说,那这样,你往我家里打个电话,就说家里有客,一时走不开,让小鸣送你回来,行不?马长河说,不行,她必须先给我打电话认错,我才会考虑是否让她回这个家。马小鸣说,哥啊,嫂她已经认错了,我说了她好一阵,她一直哭,没争辩一句,你还要人家咋样啊?一个女人做到这样,不容易了。哥啊,容我说句心里话,你都奔六十的人了,有嫂这样一个媳妇,是你的福分啊。马长河哼了一声,说,宁缺毋滥。小鸣,你不要再说了,回去吧。她带不带妮子回北京都行。不想回,想回来谈谈,也行,但她必须先认错!至于最后让不让她回,这要看我的心情。别的话,你再不用开口,我听着心烦。
马小鸣出门时有点晕晕乎乎。她突然有点恨她这个哥了。她想这下彻底完蛋了。她也了解莫莉的个性,叫她先认错才让她回家,她情愿挨刀杀。她的心苦得像坨黄连。
回家好半天,马小鸣不敢对莫莉说打电话的事。莫莉见她空手而归,也不问,只拿眼睛看她。她到卫生间稳定了一下情绪,出来和莫莉说话时仍不免声音发抖。她说,嫂,哥有客人……莫莉说,他有客人,并不妨碍你清衣物拿东西啊。马小鸣说,他他、他他他……莫莉若无其事地说,他怎么啦?小鸣,你别急嘛,有话慢慢说。马小鸣心一横,豁出去了,说,他让你给……给他,打个电话……
话刚一说完,莫莉就走向了电话机。马小鸣目瞪口呆,心跳如鼓,打得胸脯生疼。
莫莉拨了号,喂了一声,平静地说,我是小莉。停了一会儿,她说,我回来了。又停了一会儿,她说,我和妮子能够回家吗?话一出口,她哽咽了,然后,一声声忍不住的啜泣声从电话里传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听了那头的什么话,她说,长河,我不该用那样的话伤害你……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想我再不会了……又静静地听了好一阵,她一直没说话,最后,她轻轻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莫莉打电话时,马小鸣双手捂住胸口一直站在她身后。莫莉转过身来时,她战战兢兢地问,嫂?莫莉不好意思地抹去脸上的泪水,低头走开,说,我回家去了。马小鸣心又一紧,嫂,回家?回、回哪个家?莫莉说,北京的家。马小鸣惊叫,嫂,你不能……莫莉转过身来,嫣然一笑,说,骗你。回我们的家。真的?马小鸣瞪大眼睛,表情极度夸张。莫莉说,谁骗你。妮子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带她回去,长河说他也想她了。马小鸣突然像条跃龙门的鱼似的跳起来,一把抱住莫莉,深情地喊了一声“我的嫂啊”,两个女人搂在一起。
临走时,马小鸣坚持要送莫莉母女回家,莫莉没让,说你辛苦了这么多天,该休息休息了。马小鸣说,我就担心我哥的脾气……莫莉说,没关系,经历了这次,我不会再和他吵了。以后我多让着他就是了,行吗小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