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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冬妮,马长河夫妇去了剧组所在地。他们人一到,整个剧组像见到伟人一样欢呼起来。
马长河当天就与剧组签了演出合同,并辞掉了莫莉的演出安排,让她在家一心照料他们的女儿。
合同一签,牛阳一定要请马长河和莫莉吃饭。席间,牛阳为了抓紧时间,问马长河下午可否先试试装,马长河同意了。
下午,牛阳只带了化装师和摄影师进化妆室,其余人一律不得入内。
马长河走向化装室时脚步沉重。他对牛阳说,你让莫莉也来吧。牛阳马上让人叫来了莫莉。马长河对莫莉说,你陪着我。莫莉很幸福地笑了。夫妻十指交叉握成一个拳,并肩走向化装室。莫莉瞅空看马长河的表情时直想笑,心说又不是赴刑场。
化装师给马长河的脖子系上了围兜。牛阳和摄影师远远地站在一边,摄影师打开了镜头盖,对准了仿佛具有历史性的这一刻。莫莉则从马长河的背后看着镜中的丈夫,心咚咚跳。化装室一时安静极了,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马长河面色凝重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知道牛导让他马上试镜意味着什么,这一刻,他差点又要动摇。他突然感觉自己不像自己,对面的人很陌生,心里头不禁辛酸悲苦,却又无可奈何。他发现他的眼睛模糊了,很快看不清镜中的人,马上闭上了眼睛。他听见了刀剪的响声,他知道与过去的自己诀别的时刻已经来临。他心知这诀别不是自愿的,是历史抛弃了他,然后选择了一个另外的他。他眼眶发烫,四肢却阵阵冰凉。他有一种幻觉,自己被捆绑在这张椅子上,他想反抗,却动弹不得。他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像是被噩梦魇住一般。他回想往昔峥嵘的岁月,感叹一切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牛阳……
化装师是位女性,她有些紧张,站在马长河身边一直不敢动手,两条细腿有些颤抖。马长河当年第一次扮演伟人,也是她任化装师,是她亲手将马长河的头发剪成了伟人的发型,从此,这发型一直跟随马长河至今。她对她亲手创造的发型的感情比马长河还深,现在,她又要亲手将它毁掉,她同样感到心酸和不忍。她觉得这一剪刀下去,就剪出了两个时代。她甚至觉到了自己的残酷无情。她又勉力安慰自己,不是她残酷无情,是时间,是历史。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她给马长河完成了包括服装的造型化装,马长河走出化装室时,剧组的全体人员安静了足足一分钟,才爆发出一阵阵“太像、实在太像、无与伦比的像、鬼斧神工的像、天赐之神地赐之形的像”的惊叹和沸腾的场面,有人竟然还喊了她一句“万岁”。如今她想,当马长河以另一种形象彻底改头换面后,人们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她不知道。
化装师发现牛导不断向她递眼色,催她快动手。她稳住手中的刀剪,咬了咬嘴唇,然后轻轻问,马老师,可以……开始了吗?
马长河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一阵寂静过后,化装师又小声问了一遍,马长河仍不睁眼,却笑道,韩英砍头只当风吹帽,马长河削发正好睡一觉。动手吧。
这段“动手”的时间好长啊。化装室只闻刀剪声和摄影机的咔咔咔咔声,间或还有牛导的“短些、再短些”的指令声。等到化装师又轻轻说了一句“马老师,好了”时,马长河睁开眼睛看镜子,镜中的自己已面目全非。他长时间认真地看镜中那个剪了板寸头的人,他不断地问自己,这是我马长河么?这还是我么?我怎么越看越像个腐败分子了呢?他又逐一问化妆室的每一个人,他说,我不明白,请你们告诉我,怎么我仅仅只是剃去了头发,就越看越腐败呢?大家只是笑,不回答。他站起来,走近镜子,皱皱眉,瞪瞪眼,皮笑肉不笑地笑一笑,又做了几个阴鸷、冷酷却又道貌岸然的表情,自语道,怪了,难道我马长河身上天生就有腐败的基因不成?
莫莉突然合掌尖叫,长河,你进入角色了!
牛阳说,这就是大艺术家!长河啊,你神了!不是天生的腐败基因,是天生的表演天才!
马长河淡淡一笑,说,非也,阳兄才是化神奇为腐朽的天才。
牛阳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头上挠了挠,结巴了一下,说,长、长河,你又玩幽默了。
这部影视套拍的反腐大戏精心拍摄了一年多,正如牛阳所料,马长河在戏中一改伟人模式,将一个腐败市长从灵魂到行动的腐败轨迹表演得极其到位,将人物的个性所代表的共性刻画得入木三分。封镜的那天,牛阳在为全体摄制演出人员举行的酒会上豪情万丈地说,让我们等待着,迎接轰动全国的那一天吧!
完成后期制作后,这部名为《以人民的名义》的电影和电视剧立即在小范围作了试映和试播,观看者有各界知名人士各阶层群众,以及从全国请来的大小媒体的娱乐记者。电影试映时,马长河扮演的板寸头市长第一次出场就震惊了全场的观众,出现了一种久违了的静场效应,整个礼堂肃静得有点肃穆。其后,这肃静和肃穆一直保持到终场。终场时,礼堂掌声如潮一浪一浪地掀动,银幕像一桅乘风起航的白帆。全体观众起立,朝走向礼堂主席台向观众致谢的剧组主创人员有节奏地鼓掌致意。马长河站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一边鼓掌回应观众,一边缓慢地挥手,掌声于是更加的热烈了。
试映后剧组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会上,记者们一致祝贺马长河表演转型的成功,都盛赞马长河扮演的腐败分子太像、太活、太生活化了,并提问马长河是如何塑造出这一经典的艺术形象的。在所有的回答中,马长河有句话最为掷地有声,他说,因为我痛恨腐败,热爱人民。
那天的试映,莫莉也去看了。晚上回到家,莫莉一把抱住马长河,泪眼婆娑地说,长河,你成功了!你又一次成功了!你不知道观众怎么夸你,他们说你太像太像了,就像生活中他们所看到的腐败分子,一模一样,让人刻骨铭心,切齿痛恨……长河,不久,你又要名声大振了,又要红遍中国了,到时候……你该不会像扔了素珍那样扔了我吧……你该不会去包……包二奶吧……长河……
马长河并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他坐上沙发,又恢复了暌违已久的挥手范式和将烟夹在中指和食指根抽吸的姿势,突然问道,莫莉,他们都说我像,太像,我到底像谁啊?莫莉收敛了喜极而泣的形态,说,像腐败分子啊!啊不,像你扮演的腐败分子啊!马长河说,那我问你,我演的这腐败分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莫莉呃逆了一下,眼珠转个不停,始终没答出来。马长河说,我到底是演的我马长河,还是某个城市被枪毙的那个腐败市长?或是某个腐败分子长得像我马长河?天哪,我都糊涂了。莫莉说,你演的人物具有典型性,所以你是腐败分子的代表,或者说代表了所有的腐败分子,这样回答,可以吗?马长河手一挥,闭眼往沙发上一倒,说,悲剧啊。
这天晚上,莫莉在马长河怀里正情意缠绵时,马长河心事重重地说,莫莉啊,我已经对自己说过了,现在也对你说,下不为例。我不会再演这种角色了。我还是想当特型演员,今后若有这样的戏,我愿意放弃这过眼烟云的声名,追求我心中的艺术理想和精神的王国,只有这才是永恒的……
随后的几天,全国铺天盖地的媒体相继报道了马长河出演反派角色大获成功的消息,并透露,此电影经修改后即将在全国上映,不久之后,同名电视剧将在中央电视台一套黄金时间播出。
责任编辑 徐子茼
一辈子 何玉茹
何玉茹:女,现任职河北省作家协会创研室。著有长篇小说多部,中短篇小说上百篇。山药粥金黄金黄的,李芒和张和平,对坐在饭桌前,呼噜呼噜地喝。
桌上一盘全麦面馒头,一盘芹菜炒肉片儿,一盘糖醋拌莲藕,家常,清淡,还顺肠。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三顿饭,天天吃年年吃,李芒和张和平已经这么对坐着吃了三十多年的饭了。因此,没有说话的声音,只听得见吧嗒吧嗒呼噜呼噜
山药粥盛在两只老旧的瓷碗里,碗上有两朵葵花,一个太阳。葵花是黄的,两边各有两只绿叶子;太阳是红的,上方有扇型的光芒,光芒上写了七个蓝色的草体字:大海航行靠舵手。画面上下,各有一条蓝色的边线,边线粗细不均,在白色的底面上,就像是一只粗劣的笔胡乱涂上去的。碗是张和平的母亲的遗物,张和平的母亲去世后,张和平从一大堆遗物中只挑了这两只瓷碗。李芒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他母亲的奖品。李芒知道他母亲原是纺织厂的工人,她却不明白,奖品为什么会是两只瓷碗,倒不如两只瓷缸了。还有那图案,既没有大海也不见航船,大海航行靠舵手从哪里说起呢?当时张和平对李芒的发问是很不高兴,他说,奖品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荣誉!一说荣誉李芒就不吱声了,张和平是看重荣誉的,她李芒的荣誉他也一样看重,她每年的先进工作者的奖状,总是由张和平亲手挂在墙上,尽管他自个儿从没得到过什么荣誉。前些年的日子苦,吃的用的不讲究,张和平要用这碗,她也就依了他。后来日子好些了,市场上好看的碗也多起来了,李芒总想着换套新的,可一天推一天的,竟是一直推到了如今,推到了她和张和平退休的日子了!
张和平喝粥的动静儿很大,呼噜呼噜把那边电视的声音都盖过了。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说的什么李芒一直也没去听,但意识到喝粥的声儿,她倒想听一听新闻了。她说,就不能小点声儿吗?
张和平抬头看了李芒一眼,继续喝,呼噜呼噜
李芒说,又没人跟你抢。
呼噜呼噜
李芒说,你听听,你自个儿听听。
呼噜呼噜
张和平的声儿反而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