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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喊了。太监进来,跪地道:“万岁爷吩咐。”
武宗说:“朕口渴如烧,快取仙露金丹服用。”
他不知道,他中金丹之毒日深——手足发麻,口腔麻痹,发音不准,口干舌燥,全是铅、汞、硫、砷中毒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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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渴,为解口渴,令取仙露金丹——这不是以鸠止渴么?
皇权是至尊。至尊之外,却尽是敌人敌物敌意……
第二天,流放知玄的圣旨就付诸执行了。
这天早上,下了一场好大的雨。
哗哗的春雨,反季节地出奇地大。春雨怎么会那么大?下得穷人的屋子直漏,下得街上尽是水流,下得小河里积水横冲直撞,下得沣河,湟河,灞河凭空涨了好几尺!
佛教徒说:“这是天在哭,天在大哭……”一辆笼车从大明宫望仙门中驱了出来。两匹马拉着这辆笼车,车上是一个站笼,站笼中锁着一个脖子上戴着板枷的老和尚,这个老和尚就是知玄大师。
前面有三百名神策军人执戈开道。
笼东西两边各走着三排军士,每排五十人,最外面一排执长戈,第二排执剑,第三排执刀。左边三排一百五十名军士,右边三排百五十名军士,共三百名军士将囚笼车护了个密密实实。
后面是四百名军士押后。
押一个老和尚,动用了一千名神策军军士。
这是会昌五年二月。
武宗流放知玄的地点,无巧不巧恰好是当年德宗流放文安公主的星宿海。
站笼囚车从大明宫望仙门出来,经过长乐大街,到东市西角转向西行,进入皇城大街,直向金光门行去。
一个和尚站在西市的转角处,站在雨中。这是白马寺的宏道大师。他身穿白色僧袍——好奇怪,和尚的僧袍,以黑灰二色为常,以黄|色为隆,以红色为重,哪里见过穿白色僧袍的和尚。
但宏道就穿的是白色僧袍。
宏道一见站笼囚车到来,立即向站笼中的知玄大师跪了下去,默默地磕了三个头。
刹时间,十个和尚,百个和尚,千个和尚,从各处默默地走出来,默默地向站笼囚车跪下去,默默地磕头。
知玄连忙在囚车中端端正正地跪下还礼,也是默默地,热泪从他的老眼中流到了老脸上。
普天下几千万大唐人啊,吃呀,喝呀,劳呀,作呀,拐呀,骗呀,拚呀,杀呀,偷呀,抢呀,行呀,走呀,笑呀,哭呀,嫖呀,赌呀,娼呀,淫呀……谁去思考过天地生成这个与一切有情生物无情生物有感生物无感生物的生老病死大小寿夭完全没有关系的问题?天地怎么生成的,与谁过日子有多少关系?可是,人不追寻本源,还叫有感生物有情生物吗?为什么有一个人去思索探寻了,反而被押进了站笼,流放到荒无人烟的星宿海去?
有和尚哭出了声。
刹时间,皇城大街上,响起了一片哭声。
皇城大街很宽,大约有二百米宽,折合成丈,也有六七十丈,倒象一个大广场。和尚们离押送囚车的卫队很远,构不成抢劫囚犯的威胁,卫队也没有理由镇压。
不断有和尚从街两边走出来,向着站笼囚车跪下,与知玄作别。
没有喊叫,没有咒骂,只有磕头,哭声,风声,雨声……
站笼囚车出了金光门,长官命令把城门关上,以免城内的和尚跟着行走。
可是,城门外也有不少和尚,等着在为知玄送行。三三五五的和尚,各自跪路边,零散地直跪在到十里长亭。前来送行的和尚,几近万人。
十坦长亭过后,送行的和尚少了,却有三三五五的和尚在两边山野间,远远地跟着押送的车队,不知是在作护送,还是要一直跟到星宿海去。
宏道远远地跟在押送队的后面,不知是因为崇拜而不舍,还是想远送到不知多远的地方再作别?
队伍过了湟河,这时是中午。
湟河两岸,是秦朝阿房宫旧址。已有前队在阿房宫的废墟高台附近的大官道旁准备了干粮和水,分发到将士手中。有人攀上站笼,递了一份到知玄手中。将士们且走且吃,并不停留,大概是想过了沣河再扎营歇息。果然,黄昏时,大队过了沣河后,在西岸扎营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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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道一直在大队后面远远跟随。他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该把知玄劫走?可是,一过了湟河,他就明白,他连犹豫的资格都没有了。赵归真跟在后面,隐隐约约,若即若离。宏道就算下了决心不顾王法要劫人,只怕也不能得手。
他没有过河。他站在沣河东岸,等着赵归真现身出来。
果然,最后一队官兵上船后,河岸上只剩下宏道一人时,赵归真现身了。
赵归真从暮色中飘出来,飘到离宏道二十丈处,站定后,却叉手向着湟河上游作礼道:“文安前辈,归真在此有礼了。”
宏道一动不动,垂下了头。
从湟河上游的苍茫暮色中,飘来了文安仙姑。她是轩辕集的弟子,在道教中,辈份起码比赵归真高出两三辈。所以赵归真只要知道她在场,就要先行见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在场,要杀宏道,还有些不便。
文安仙姑飘到场中,飘到离宏道二十丈远的另一个地方站定,沉声喊:“宏道!”
宏道自从练成神变功夫后,一直没有去找老文安公主,他二直忙于恢复整顿白马寺的佛制佛誉。到了此时,他是避无可避了,只好转身见礼道:“宏道在。”
这一声“宏道在”的回答,既恭谨,又充满了内疚之情,老文安一听,顿时热泪盈眶,险些就掉了下来。
宏道更低地垂下了头,不敢正视文安道姑的脸。
“你抬起头来。”文安仙姑说。
宏道抬起了头——他已恢复了平静。他一生献身于宗教,受令修习神变功夫以光大佛门。中了刘玄靖的迷情乱性大法之后,与当时年轻貌美的文安公主苟合,使文安公主有了身孕。接下来,文安公主寻死觅活,他连续几晚上偷进宫中,求她不要自杀。事发后,文安公主被德宗流放到了星宿海,他被流放到了岭南。他遭到了来自道教和佛门至尊教的双重迫害,却硬是东躲西藏,练成了摄摩腾的神变功夫。练成神功后,他硬是忍着内心的思恋,没有去找文安仙姑。
他轻声说:“公主——”
文安公主打断他的话说:“我不是什么公主。我和你一样,是一个飘零者。”
“是。”他说,“贫僧是想向你解释:贫僧从小是个孤儿,小时候黄河发大水,全家都淹死了,只有我和弟弟抱着木头顺水飘着,捡了一条命。但几天后,我和弟弟都染上了瘟疫,快要死去时,为白马寺和尚救人寺中,治好病,收留养大,并授以神功。贫僧受佛门深恩,不敢不为佛门效力效死。”
“这一点我已听你说过了。”
“是。”宏道垂下了头。
“你没有别的话说吗?”文安道姑问。她这样问,是想从他的回答中去捉摸,看他除了内疚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丝对那一夜的孽情孽缘的记忆,看他是不是唤起过一点真情?
宏道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她为了他被流放到星宿海,她为了他被至尊教主尉迟长孙悬吊在峨嵋山万佛顶的悬岩外面,他对她纵有万千情愫也没有语言可以表达;他纵然有语言可以表达,赵归真就虎视在侧,佛门大劫危在旦夕,他又怎能去对一个道姑诉说心中负疚尊崇和依恋?
他轻声回答:“没有了。”
“你心中真的,只有那冷冰冰泥雕木塑的佛,而没有一个活人吗?”“人都是要死的只有佛法长存。”
文安道姑一听,顿时热泪夺眶而出,猛地转身飞掠而去,沣河的夜风中传来了她压抑的抽泣……
文安道姑掠远了。赵归真笑道:“好了,宏道大师,咱们可以放手一搏了。”
宏道慑定心神,这时,他心中的一种不安加剧了——他似乎觉得河岸上除了赵归真,还藏着一个人。他沉声喊:“轩辕老儿,要动手又怎么不现身?”
赵归真笑道:“周围没有第二个人,和尚不必疑神疑鬼了。”
宏道一声不响,继续暗运真气,以真力射覆术查找周围,但他没有找到隐藏的人。
赵归真慢慢伸手握住剑柄,慢慢拔出越王神剑。
宏道撩起长袍,从里面取出一柄软剑,迎风一抖,顿时以内力逼直。这是一柄从南方丝绸之路传进中原的缅钢软剑,铸造时加进了玄铁以及其它合金,虽然不如赵王剑,但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赵归真手握剑柄,二指平压在剑脊上。他隔着十丈距离,遥遥挥出长剑,顿时一股白光,直向宏道如闪电般直射而去。这是一手以内力催发剑气的功夫,在地仙之中,实在平常得紧。可是,那内力之强,一射十丈之远,且凝聚得有形有质,亮如闪电,确是天下少见之内力修为。
宏道冷笑,身形移动,喝道:“咄!”喝声一落,湟河边上,陡然响起一片飞沙走石的尖啸声——宏道已经运起了意念真力催物绝杀之术,从二十四大仙人|穴中运出催物而飞撞敌人的无上真力——河岸上的数百块石块,裹在遮天掩月的泥沙之中,直向赵归真飞撞过去。
与此同时,宏道一个身形快如闪电般地移形换位,刹时间,在赵归真的身周,似乎一下子有了数十个宏道,在同时挥舞手中的宝剑,以斩削刺挑等各种剑法,同时向赵归真攻杀了过去。
赵归真大叫:“分身围杀术!”
所谓分身围杀术,乃是将分身术用于神仙技击格杀的一种神变功夫。它其实并不是真正将一个人的肉体分为两个三个甚至十个二十个肉体,这种分身术无论从什么物质奇玄变幻规律来讲,都是不可能的。神变分身术用于技击,诀窍还是在那二十四个仙人大|穴中:使用分身术时,将真气从二十四个仙人大|穴中同时突然地逼发出去,使之聚而不散,成为人形,如此不断地在每一次移形变位时逼发出一次,场中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