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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拿去,笔和纸也都拿去,——这都是免费供给的——再拿三个卢布去;因为我预支的是全部译稿,第一印张和第二印张的稿费,所以这三个卢布是应该归你。 你译完以后,还可以再拿三个卢布。 还有,请你别把这看作是我对你的帮助。 正好相反,你一进来,我就在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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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在哪些方面给我帮个忙了。第一,我对正字法不太了解,第二,有时我的德文简直不行,所以,我哪里是翻译啊,多半是自己写作,也许可以聊以自慰的是,这样会更好些。 唉,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样不是更好,反而是更糟……你干不干?“
拉斯科利尼科夫默默地拿了几页德文论文,拿了三个卢布,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拉祖米欣非常惊讶地目送着他。 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经来到了第一条街道上了,却忽然转身回去,又上楼去找拉祖米欣,把那几页德文原著和三个卢布都放到桌子上,又是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回走。“你是发酒疯,还是怎么的了!”最终大发脾气的拉祖米欣高声叫喊起来。“你干吗要演滑稽戏!
连我都让你给搞糊涂了……见鬼,你干吗要回来?“
“翻译……是我不需要……”
拉斯科利尼科夫在下楼梯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那么你需要什么呢?”拉祖米欣从楼上大声嚷道。 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默默地往下走。“喂,你!你现在住在哪里?”
没有回答。“哼,那么你见—鬼去吧!……”
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经到了街上。 在尼古拉耶夫斯基桥上,由于遇到了一件对他来说极不愉快的事,他又一次完全清醒了过来。 一辆马车上的车夫在他背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因为他险些儿没被马给踩死,虽然车夫对他叫喊了三、四次,可他根本没听见。 这一鞭子打得他冒起火来,赶快跳到了栏杆边(不知为什么他在桥当中走,而那里是车行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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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在那里走的)
,气得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当然啦,周围爆发了一阵哄笑声。“该打!”
“是个骗子。”
“显然是假装喝醉了,故意要往车轮底下钻;却要你对他负责。”
“他们就是干这一行的,老兄,他们就是干这一行的……”
可是就在这时,就在他站在栏杆边,一直还在茫然而又愤怒地目送着渐渐远去的四轮马车,揉着背部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往他手里塞钱。 他一看,原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商人太太,包着头巾,穿一双山羊皮皮鞋,还有一个戴着帽子、打着绿伞的姑娘和她在一起,可能是她女儿吧。“看在耶稣份上,收下吧,先生。”他接过了钱,她们从一旁走过去了。 这是一枚二十戈比的钱币。 看他的衣服和他的样子,她们很有可能把他当成乞丐了,当成了经常在街上讨钱的叫化子,而他得到这二十戈比,大约是多亏了挨的那一鞭子,正是这一鞭子使她们产生了恻隐之心。他把这二十戈比攥在手里,走了十来步,转过脸去对着涅瓦河,面对皇宫那个方向。 空中没有一丝云影,河水几乎是蔚蓝的,在涅瓦河里,这是特别少见的。 大教堂的圆顶光彩四射,不管站在哪里看它,都不会从桥上离钟楼二十来步远的这儿看得这样清楚,透过纯净的空气,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出圆顶上的种种装饰。 鞭打的疼痛消失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已经忘记了挨打的事;一个令人不安、还不十分明确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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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吸引了他的所有注意力。他站在那儿,好长时间凝神远眺;这地方他十分熟悉。 以前他去大学上课的时候,常常——多半是在回家的时候,——也许有百来次,他停下来,正是站在这个地方,凝神注视着这辉煌壮丽的景色,而且几乎每次都为一种模模糊糊的、他无法解释的印象而感到惊讶。 这壮丽的景色仿佛寒气逼人,总是会使他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凄凉感觉;对他来说,这华丽的画面寂静、荒凉,更令人心情颓丧……每次他都对自己这种忧郁和难以解释的印象觉得奇怪,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作出满意的解释,于是就把解开这不解之谜的任务推迟到未来。 现在他突然清清楚楚想起了自己从前的这些问题和困惑,并且觉得,现在他想起这些来并不是偶然的。 现在他恰好站在从前站着的那个地方,好像当真认为现在可以像从前一样考虑那些同样的问题,对以前,……还完全是不久前感兴趣的那些论题和画面同样很感兴趣,单是这一点就让他感到奇怪和不可思议了。 他甚至几乎觉得有点儿好笑,但同时又感到压抑,压得胸部都觉得疼痛。他仿佛觉得,这全部过去,这些以前的想法,以前的任务,以前的印象,还有这全部景色,以及他自己,一切的一切……
全都在下面,在他脚下隐约可见的,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好像他已离地飞升,不知往什么地方飞去,一切都从他眼中消失了……他用手做了个不由自主的动作,忽然感觉到了拳头里攥着的那枚二十戈比的硬币。 他松开手,凝神看了看那枚钱币,一挥手把它扔进了水里;然后转身回家。 他觉得,这时他好像是用剪刀把自己与一切人和一切事物都剪断了。他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么说来,他一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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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钟头。 他是从哪里回来,又是怎样回来的,这些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脱掉衣服,像一匹给赶得筋疲力尽的马,浑身发抖,躺到沙发上,拉过大衣盖在身上,立刻就昏昏沉沉进入梦乡……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时,他被一阵可怕的叫喊声惊醒了。天哪,这喊声多么吓人!
这样的号哭和哀号,这样的咬牙切齿、眼泪、毒打和咒骂,这些极不正常的声音,他还从未听过,从未见过。 他不能想象会有这样残暴的行为和这样的狂怒。 他惊恐地欠起身来,坐到自己床上,一直呆呆地一动不动,痛苦万分。 可打架、号哭和咒骂却越来越凶了。 使他极为惊讶的是,他突然听出了女房东的声音。 她哀号、尖叫,数数落落地边哭边嚷,匆忙而又急促地述说着,致使无法听清,女房东在哀求什么,——显然是哀求人家别再打她,因为有人正在楼梯上毫不留情地毒打她。 由于愤恨和气得发狂,打人的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可怕,已经只听到嘶哑的叫喊,但是打人的人还是在说什么,说得也很快,听不清楚,急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 忽然拉斯科利尼科夫像片树叶样簌簌发抖了:他听出了这个声音;这是他的声音。 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在这里,而且在打女房东!他用脚踢她,把她的头用力的往楼梯上撞,——这是很显然的,从响声,从哭声,从殴打的声音上都可以听得出来!可这是怎么回事,天翻地覆了吗?可以听到,每层楼、每道楼梯上都挤满了人,听到人们的说话声,惊呼声,许多人爬上楼来,敲门,砰砰啪啪的开门关门声,大家全都跑到一起来了。“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他反复说,并且认真地想,他定是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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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可是,不,他听得太清楚了!……这么说,既然如此,他们马上就要到他这儿来了,“因为……没错儿,准是为了那桩事……由于昨天的……上帝啊!”他想扣上门钩,可是手抬不起来……再说,也没有用!
恐惧像冰一样包围了他的心,使他异常痛苦,仿佛把他给冻僵了……不过,这阵持续了足有十来分钟的吵闹声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了。女房东还在呻吟,还在哼,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一直还在吓唬她,骂她……不过,好似他也终于安静下来了;喏,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莫非他走了吗!上帝啊!”是的,女房东也走了,她一直还在呻吟,还在哭……听,她的房门也砰地一声给关上了……人群也散了,下楼回各人的房间里去了,——他们叹息着,争论着,互相呼唤着,有时提高声音,像是在叫喊,有时压低声音,像是窃窃私语。 想必有很多人;几乎整幢房子里的人都跑来了。“不过,天哪,难道这是可能的吗!而且为什么,他为什么到这儿来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浑身瘫软无力地倒到沙发上,但是已经不能合眼了;他十分痛苦地躺了约摸半个钟头,感到非常恐惧,简直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和恐惧,以前他还从未经受过。 突然一道亮光照亮了他的小屋:娜斯塔西娅拿着一只蜡烛、端着一盘汤走了进来。 她仔细看了看他,看清他没有睡觉,于是就把蜡烛放到桌子上,把拿来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面包、盐、盘子、调羹。“你可能从昨儿个就没吃东西了。 在外面转悠了整整一天,人却在发烧。”
“娜斯塔西娅……为什么要打女房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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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心瞧了瞧他。“谁打女房东了?”
“刚才…………半个钟头以前,伊利亚。 彼特罗维奇,警察分局的副局长,在楼梯上……他为什么要这样毒打她?还有……他来干什么?……”
娜斯塔西娅一声不响,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他,这样看了很久。 这样细细打量他,使他感觉很不愉快,甚至感到害怕。“娜斯塔西娅,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最后,他声音微弱地、怯生生地说。“这是血,”她终于轻轻地回答,仿佛是自言自语。“血!……什么血?……”他含糊不清地说,脸色煞白,并且往墙那边躲开了一些。 娜斯塔西娅继续默默地瞅着他。“谁也没打女房东,”她又用严厉而坚定的声音说。 他看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亲耳听到的……我没睡,……我在床坐着,”他更加忐忑不安地说。“我听了很久……副局长来了……大家全都跑到楼梯上来了,从所有住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