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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咏还在打量她。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也就算是说过了:我对你来这里的理由一概不知,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是想帮你,让你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她回视玛丽咏,目光既不挑衅,也不严厉。
“大家都一样,”她接着说道,“愉快,但不加声张。任何不受欢迎的人都不会到山上来找你,你不用害怕。要度过几个星期,或几个月,这里是块理想的地方。圣米歇尔山既闻名于全球,又远离尘嚣,你不久就会融进这一片景色中。”
她揉搓着玛丽咏的后背。
“在你找到头绪之前,我会和你在一起,一切都会很顺利,你看着吧。”
玛丽咏张嘴想说话,却连一口气都吐不出。自己让人害怕,她这样想道,头发被阵阵山风吹得乱舞,伤残的嘴唇,迷茫的目光。
又老又丑的妖婆,你就是这个样子……被这桩意外事件折磨得年老色衰的妖婆。被发生的事弄得不知所措,甚至被彻底淹没。
“我们就不要再磨蹭了,大家都很激动,时间不多了,暴风雨就要来了。”
“暴风雨? ”玛丽咏轻声地问道。
“对,你难道没听新……几天前就有报道说,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雨即将来临。连军队也被调配到农村帮着紧急修剪树枝。大家都忙着保护一切该保护的,把山上防备得滴水不进。”
安娜修女观察着西方天际。
“不知道的人以为今天天气会放晴,浓雾会消散,太阳会闪耀。
但是,今天晚上,却要有一场战斗。”
她咯咯地笑着,露出一排牙齿,眼睛因为激动而闪着光。
“来,快来,还有事等着你呢,一长串儿的名字要记住,当然,还要记住面孔,与名字还得对上号。”
玛丽咏把双手插入羊毛大衣的口袋里。
她紧跟安娜修女走进修道院教堂。
东边的太阳光在唱诗坛后的高窗上化成一摊耀眼的灰色水塘。
中央通道边矗立着一长溜粗大的柱子,一直排到耳堂。从入口看,整个建筑朝着闪闪发亮的唱诗坛汇拢,就像是一幅虚实不定的画,好像殿堂就是大地的延伸,就在高窗之下,在祭坛脚下,向着天庭上升。
一种抛弃一切的感觉油然而生,虽然只是一个瞬间,却足以让玛丽咏解脱心头重压,自然而然地呼出了一口气,驱逐了胸口郁积已久的浊气。自从她到这儿以来——不,好几个星期以来——玛丽咏一直没能排除纷扰的思绪,让自己不被当前的情形压得喘不出气。她的一言一行都摆脱不了这次逃亡的影响。这是她好久以来第一次睁开眼睛欣赏着,根本没想到自己是在被流放。
这个地方的庄严一时之间洗刷掉了她身上的罪孽。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隐约的微笑。
玛丽咏抬头望着天花板。高处,回廊的拱形架留下深暗的影子。
这些影子不是固定的,而是转动着,就像是长长的黑色丝毯绕着每个拱形架旋转。
玛丽咏抬头望着。
风穿过没关上的门,吹在她的脊背上。
几支蜡烛的火苗跌跌撞撞地舞蹈着,风越来越大。
玛丽咏听到安娜修女在大堂里离去的脚步声。
她感到有人在观察她。
后颈上的汗毛竖起来。
她一意识到有人在窥伺她,那种感觉也就越来越明显。
嘴里感到黏乎乎的,她熟知这种突如其来,没有原由的恐惧。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和这种没有原由的恐惧感朝夕相处,双方堪称真正的对手,作着你死我活的搏斗,就看谁更能沉得住气。他们每天都要互相较量。只要玛丽咏有一丁点儿的担忧,对方就肆虐起来,像水塘上燃烧着的油一样蔓延开来。
玛丽咏咽了一口唾沫,强迫自己立刻停止胡思乱想,排除焦虑,绝不向对手提供燃料。
那种感觉削弱了。
安娜修女转到北堂不见了。
玛丽咏沿着一排排冰冷的长条凳向前走。转弯之前,她还是瞥了一眼阴暗的拱形架。
一张张神秘的嘴巴后面,回廊还是看不真切,阴影仍然在蠢动。
安娜修女在通向教堂深处的楼梯前等候她。她审视了一番玛丽咏,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然后,矮个儿修女才领先下了台阶。她们来到楼下的一间密不透风的小教堂,只有十张小条凳,几支点燃的蜡烛,成穹庐形的天花板非常低,更增添了炎热、私密的感觉。三十烛圣母小教堂的墙壁上,一幅琥珀色的明暗对比画在烛光中颤动。
在阴暗的第一排条凳边,有七条身影,一动不动地等候着,低着的头藏在布面罩后面。好比是七座虔诚者雕像,像石头一样永恒不变。
七个都身着僧侣服。
他们长着粗鄙的面孔,脸上凹凸不平,不成人形,嘴巴歪斜,眼睛凶恶,像是教堂上的怪兽头,直愣愣地盯着小教堂的祭坛。
然后,圣米歇尔山的妖气消散。
石像变真人。
粗呢僧侣服缓缓展开。
忽然出现一只手,手划了个十字,面罩向后落下,是神甫脱下他的风帽。
第四章
四个男人,三个女人。
最让人惊讶的是,他们体形相近。
除了其中一个僧侣比其他人高出许多,另外六个都长得一般高,身材都属于比较瘦的一类,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这是职业变态,”玛丽咏心里自言自语道,“你誊写、编档了太多解剖报告,就会看别人的外表、体貌。”
的确,她不能否认,她的职业对自己的判断影响很大。每当遇上一张新面孔,她首先看到的是与外观有关的统计数据。比如,若是个胖男人,皮肤松弛,五十多岁,喜欢声色犬马的样子,她看到的就是心脏病突发;而一个白领,神经紧张,喉下青筋毕露,显然是动脉崩裂的征兆。
别人都是按照社会地位的高低或文化涵养的深浅来区分人等,她却是按照他们可能的死因来区分。
安娜修女一边搓着手,一边转向玛丽咏。
“他们就是我们这个宗教团体的部分成员,”她说,“玛丽咏,我向你介绍达勉修士。”
被介绍的人走出行列,向新来者致意。他四十多岁,风帽放在脑后,露出剪得很短的灰发和一张胖乎乎的脸,与消瘦的身材形成对比,浑身洋溢着好兴致。他低下头向玛丽咏致意,目光闪烁不停。
多动症,好像总是很活泼。这种人,吃饭太快,狼吞虎咽,很可能会因“走错路”导致死亡。
她很喜欢“走错路”这个说法。因走错路而死,而不说,“因气管内有异物导致窒息死亡”。典型的星期日下午的噩梦。一顿聚餐,大家又吃又喝,就在这时,不加考虑,多吃了一口,或是咽得太匆忙。食物卡在喉咙里,没有耐心的贪嘴家伙立刻惊惶失措。星期日晚上,这些家伙都在法医研究所的地下室里,排成队地躺在铝质推床上。这时,他们的亲属正在某个地方哭天抢地,说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死,怎么会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星期日死了,怎么就这么死了。
玛丽咏十年的工作经验,见过太多这种样子的“不可能的死”。
就这么定了,达勉修士,就叫他“走错路修士”。
自由自在地玩这套愚蠢的小游戏让她感到心情轻松。轻松下来的她重新找回了自己。
接下来是加埃尔修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脸洋娃娃的神气,像是良好家庭出来的乖儿子——旧制下的贵族家庭里的老二,生下来就注定当僧侣。他还太年轻,还不能启发玛丽咏作预言人生的游戏。
加布里埃拉修女和阿嘉特修女也没有让玛丽咏产生灵感,她们都还年轻——三十岁的样子——看起来像磨光的大理石一样光滑。
七个人当中的高个子是个接近五十岁的男人,言语和举止都很慢,仅仅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已经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
玛丽咏选择了“贫血修士”来代替他的本名:克里斯托弗修士。
最后两个成员是纪尔修士和吕西修女,两个人都已达令人尊敬的高龄。他们沉默寡言,目光锐利,两张老鹰脸,鼻梁突出,嘴唇薄削,他们长得很相像,甚至可以把他们当作同出一个血统的亲戚。
玛丽咏不愿拿他们来作游戏,他们不太好玩。
纪尔修士久久打量着她,一言不发,只是把一双手交叉在肚子上。
“我想,现在,你已经认识了这里所有的人。”安娜修女说道。
纪尔修士假装咳嗽了一声,表示反对。
“啊! 差不多所有的人,还有塞尔吉修士,他是我们这个团体的负责人。他没有空,你以后会见到他的。”
一阵让人尴尬的寂静,达勉修士侧身向玛丽咏说道:“你需要什么的话,千万别客气。”
他的好气色里没有一点夸张,也不显得仁慈过头,他的真诚甚至让人感动,玛丽咏想道。
“谢谢。”她喃喃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声音太轻了。
长着瓷娃娃脸的加布里埃拉修女把手搁在她的手臂上。她没有放下风帽,头发藏在布罩下,为她更增添了一份天使的神气。
“你很快就会习惯这个地方的,你看着吧。”她用音乐般的声音说道。
“关于这点,”安娜修女接口道,“我们考虑,最好稍微安排一下接下来几天里的活动时间表。今天,参观圣米歇尔山,你适应一下新环境。接下来,星期五和周末比较特殊些,暴风雨的关系……
下星期,达勉修士自告奋勇带你去阿弗朗西,去书库整理图书,如果你想去的话……”
玛丽咏热情不是很高地点点头,发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别担心,”安娜修女终于开口道,“在这里,在这四墙之内,你将度过一个……与众不同的冬天。”
玛丽咏僵住了。不,她不要在这儿度过冬天。说好的,只是几个星期,可能,几个月,一两个月,那是在最糟的情况下。不是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