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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凡是能跟马沾上边儿的,都开始拼命地跟风,马匹便成批成批地被引进这座城来。
于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冯大的马具店兴旺发达起来。他花钱雇用了七八个下岗工人打理店铺,自己则频繁地进出这座城市送货进货。冯大开始不再为出售不了马具而整天忧心如焚,相反经常为马具的供不应求而忧心忡忡。
现在,这座城市里已遍地是马了。人们早已忘记这里一年前是没马的,也不会想到是一个叫冯大的外地人,彻底改变了这座城市无马的景况。他们只是体验到了玩马是一项非常刺激的活动,那项活动给他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乐趣;认为马肉是一种吃起来有些酸的肉食品,那味道比起来猪肉来是迥然不同的。而马,毋庸置疑地成为了这座城市的经济增长点。
自然,对于这一切,冯大是不去计较的,也懒得去计较。如今他除了马具店的生意,将别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他只希望这里有关马的活动,尽量丰富些再丰富些,这样他的腰包可以鼓一些再鼓一些。到目前为止,他已在这里开了五家连销店,并计划下个月再开两家,呈扇面之势包围这座城市,从而彻底垄断这里的马具生意。
冯大呢,也不再叫作冯大了,除了他的家里人,其他的人一律喊他“冯老板!”并且还拥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友。当然,这个女孩不是相过亲的那个。那位三阿婆叫阿芳的女孩,冯大开第二家连锁店的时候,就觉得她土不拉渣的。冯大眼下的女友,在这座城市土生土长,毕业于这座城市惟一的高等学府。不过,据说冯大最近看她也不顺眼起来,觉得她没他所要求的那般丰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冯大做马具生意之余时常光顾那些娱乐场所,只是每当看到那些活跃于那里并倍受青睐的马匹时,他很难会想起它们是由于自己的原因而进驻这座城市的。他除了能感受到它们带给自己的无与伦比的快感外,至多就趁着空闲的时光,根据当时马具的行情,习惯性地算上一笔:自己能从每一匹马的身上攒到多少?
第四部分:无马之城到黑暗里去(1)
黑暗是真实的一种保护色,它保护着最真实的生活不会被我们那么容易地发现。
我们站在这个浮躁的社会和信仰的真空里,站在阳光一样充溢的物质里,看到的黑暗只是黑暗,但从来没有看到把黑暗当作保护色下的真实。这种真实是别样的真实,让人心痛的真实,让文字变得无与伦比的沉重的真实。但这种真实离现代这个充满调侃和浅阅读的时代远了,所以作家的笔便触摸不到了——触摸到也有意的绕开了,因为那是一个荆棘,会让触到的人痛。
而我听到了一个人说着这样的两句话:一句是“我写下这些作品的时候,更多地想到的是,在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里,还存在着一些阴暗的角落,而我希望用自己的笔靠近去,将他们暴露在太阳底下,使黑暗从此变得光明”;另一句是“每一株荆棘的成长,实在比鲜花来得不易”。
这两句话,先于卢江良的所有小说,已经像两枚钉子深深摁进我的脑袋,哪怕流着血连着肉的疼痛,再想从记忆里把这两枚钉子拔出来已经很困难了。
《圣经》上说:我的良人,站在人群中,像玫瑰立于荆棘间。这也是世人的视线,谁都知道玫瑰的美好,但也都忘记了在黑暗角落的荆棘——就是这些荆棘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誓死捍卫着玫瑰脆弱的美丽,这些荆棘,默默的成长着,如那些草一样的底层民众艰难的生命。因为黑暗,掩盖了太多这样的真实。像世界上最疼痛的伤口一样有质感的真实。
在这些黑暗里,有最真实的欺压、最真实的艰辛、最真实的苦难……这些角落里,阳光从来都不光顾,镁光灯和文学视线一扫而过,从来没有留下什么心灵的营养。许多知识分子在书房里大叫着“人间情怀”的时候,唯卢江良不合时宜的低喝一声:到黑暗中去!但没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也没在意,在意的人也没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很少的几个人才蓦然发现:这才是内心震憾的声音,因为是发自另一颗心灵的共振。
路遥曾经也发过这样一声低喝的,于是他有了震憾人心的《平凡世界》;所以当卢江良的小说给我带来震憾的时候,我就没有觉得太奇怪了。
他原是榕树下原创文学网站的作者,而我是榕树下社团的编辑,所以让我倍感亲切,如在他乡遇见一个离散多年的兄长。
他的小说《在街上奔走喊冤》,深受余华、莫言、阿城、王安忆、余秋雨和池莉等名家的推崇,荣获榕树下网站举办的第三届全球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大赛短篇小说奖,可谓红极一时,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异数,本身就是一个黑暗中的荆棘,生长中会遭遇更多的不易和曲折,因而被许多杂志社因其尖锐而退稿。那些如出一辙的退稿措辞有惊人的相似:“大作写得很好,但因其思想尖锐不适合在敝刊发表,……”
这很合现代市场操作的规律性,就像一个花店不能接受一丛荆棘的到来,哪怕荆棘中有朵最炫美的鲜花——因为如果让顾客的手有一丝伤害,那么就很难再从那双手中传递过来孔方兄了。
这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哪怕以牺牲真实为代价。
黑暗的真实,就像平静中的沉默,正如鲁迅所言: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许多真实就像时间的气泡一样,无声碎裂了,只有很少的一点能像星火一样点燃了,而这点星火也注定会成为那些仍在黑暗中的人们心中最温暖的阳光,心中一条温暖的河流,不再寒冷。但谁又能在黑暗中,用底层的黑暗中的真实默默写作,来承受黑暗中的孤独来敲打我们的灵魂、黑暗中的良心来折磨我们的内心、黑暗中的清苦来漂白我们的肉体、黑暗中的安静像竹刀子一样慢慢杀死我们的耐心……
卢江良是经过这样的阶段的,他的小说几乎都写得是这些黑暗中的真实呐喊和呼嚎,在那些没有回声的日子里,他只有和自己的文字与良知为伴,而那些几乎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底层可怜人只能同情他,但他是不需要他们的同情的,因为他虽然站在黑暗中但心中却有光明的向往的。
他说自己是“凭着良知孤独写作,关注人性、关注命运、关注社会最底层”,他的小说里也是这样贯彻如一的,我想,哪怕到了最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还有最底层的关怀,而许多作家什么都拥有的时候,却唯独丢失了对底层的兴趣和热情。
第四部分:无马之城到黑暗里去(2)
一部作品如果仅有到黑暗中去的勇气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无论什么文学作品,你能最终经过时间过滤而唯一留下不褪色的东西只能是:它留给后人什么样的心灵营养,真美或者真情,能够永恒地营养着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如果没有这种营养,即使作品可以红极一时,但历史的长河会告诉你无奈的消息:它们已经被淹没了,而有些曾经寂寞的文字却冲刷一新长久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成为心灵的美餐。
我读卢江良的小说的时候,是用着一个挑剔的美食者的眼光。
他小说里的故事很好读,人物几乎都是像刚从农村走出来的简单朴实又带着傻气的最底层农民,情节动人而曲折,感情饱满而又有节制地批判,不像有些作家现在的小说追求诗意的晦涩,味同嚼蜡得难懂。
曾经有个评论家很深入浅出地道出小说和诗歌的区别:小说就是把假的写成像真的,而诗歌就是把真的写得像假的。这当然是一种玩笑的说法,但也道出了小说对社会最重要是现实的关怀性。我想读到的是:他的小说里关怀的又是底层人的什么呢?又是那些官逼民、民反抗,经历曲折达到最后皆大欢喜的调调,还是那种反映艰辛的生活真实的痛苦,像祥林嫂一样的调调?在阅读中我发现,他作为一个为底层说话的写作者,注定有这些调调的,但难得的是他超越了这些调调。
比如他的小说《在街上奔走喊冤》,他讲了一个去城市告状喊冤的人到城市后的尴尬遭遇,先是找官,不得其门而入,再是在一个流浪汉的指导下,到城市街区去喊冤以期引起媒体的介入(也使做恶的村长尝到了害怕的滋味,想方设法地想让他回到农村不喊冤),最后喊冤的结果也是小说的结尾有带着隐喻的意味深长的地方:主人公没有继续喊冤,而是因了城里人的同情成了职业乞丐,在物质面前他忘记来城市的街头的目的了。当村长看到街头做乞丐的他后,放心的走了,他只是忘我地进入了角色,被生活强暴后扭曲生存的角色,渐渐在物质的麻痹下什么都忘记了的角色。这种生活对最底层的人性施加的暴力,在另一篇小说《寻找逃入城市的弟弟》中有更好的体现,最后主人公在城市物质的麻痹下最终抛弃了亲生的弟弟。还有两篇《一座没有赌徒的村庄》、《米大是一个贼》里面讲的是大多数人的暴力,这种暴力对人性更大程度上的扭曲。可以说,他小说的视角是深层次的、人性的、立体的人文关怀,这点是我最欣赏也值得我学习的方面。
如果文学作品少了美感和技巧性,那么无论如何有思想性和深层的关怀,魅力值也会大减的,这就像一个绝代佳人幽居在空谷的遗憾。卢江良的小说里,我也看到了这种美感和技巧,从而让他文字中的这位绝代佳人呈现在我们审美的目光下。
他小说中的美是那种淡淡的诗意,而且不是玫瑰的美,更像法国作家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的美,黑暗中的美神,和黑暗本来是那么浑然一体的样子,你不得不佩服他的精妙而贴切但又像蒙娜丽莎的笑一样充满神秘色彩。比如“为了乐天,麦子的地基重新变得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