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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你不能碰冷水。」声音闷在背後让周瑜笑了笑。孔明感觉到周瑜笑得颤抖,随即放开手。
「也不念及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还要来这儿吹冷风、碰冷水。」孔明没好气地说,无奈的语气又令周瑜失笑。
「那你也是来这儿吹冷风啊,我冷水可还没碰著你就来了呢。」周瑜调侃地说著。
「好啦,别贫嘴。回去换药後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失踪了子敬会担心的。」语毕,孔明与周瑜并肩走著,手不自然地揪著他的衣袖。周瑜心里窃笑。
两人相携回了夜寐的地方,取出昨夜剩下的草药,炮制昨天的方法再做一次。没多大功夫,周瑜身上的药已经换完了。
正当孔明想抽回手时,周瑜倏地捉住他的手腕。孔明心里震惊,却不好收回。
周瑜认真深沉的眼神让孔明不知如何是好。他想逃开,但那目光好似铁鍊将他定定锁在原地。
他们一直僵持著,谁也没开口说话;抑或该说,一个不愿说;一个不能说。
「你也受伤了吧?」
「……啊?」周瑜忽然丢来没头没尾的一句,使孔明一时无法反应。
「你的背受伤了吧?」虽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那尖锐的视线使孔明有种赤身露体甚至是被剖肌刮骨的感触。
「喂。」见孔明迟迟不回应,周瑜挑眉。
「啊?喔……嗯。」他机械式地点点头,惹来周瑜的瞟眼。
「脱。」周瑜放开他的手,不带起伏地说。
「……啊?」孔明睁大双目,不可置信道。我、我有没有听错?
「把衣服脱掉上药。」闻言,孔明一脸尴尬,周瑜看来却彷佛没什麽了不起。
「不要,我回去再上。」孔明紧揪著衣襟抗道。开什麽玩笑!要我在你面前脱衣服?
「你昨天没弄搞不好早发炎了。别胡闹,快脱。」周瑜取出怀中的草药边说。 「反正你现在有穿也等於没穿,乾脆乖乖脱下来让我敷药。」孔明望望身上要袖子没袖子、要下襬没下襬的衣裳,再抬头见周瑜,叹口气,依言卸下上衣,背对他坐著。
「过来,趴在我腿上。」孔明皱眉,却没有反抗的理由。他心底再现那一夜不快的往事。周瑜察觉他的心绪波动,也明白理由,但也不能说些什麽。
孔明裸著上身趴在周瑜盘踞的腿上。周瑜将草药嚼碎,一面看著他背上的伤。
伤口就像是巨蟒一般由右上而左下吞噬整个上身。白净无暇的背部被添此怵目伤痕,如同完美镌刻品上多了裂痕令人扼腕。刺目的殷红夹带发紫的肿胀让周瑜不由得蹙眉。果然发炎了。这个呆子。
周瑜的唇贴近孔明的背部,孔明猛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自己。周瑜缓缓将药汁泌在伤口上,阵阵刺痛让孔明不禁低吟。
「疼吗?」
「还好。」周瑜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纵使没有那一天的话来得多,语中伤人的冰冷却已然消失;这令周瑜备感欣慰。他禁不住微笑了。孔明背对著他,所以他什麽也没看见。
周瑜温热的唇在孔明略显冰凉的背上迂回,让孔明心里有点疙瘩。他从背脊感受到周瑜温柔的心意,这使他产生前所未见的情绪起伏──他无法剖析,也不愿意剖析。
跟那一夜的强占不同,此时的周瑜是何等的温柔细心。不容否认的,他心里有那麽一点感动。
其实,他不愿意再周瑜面前脱衣大部分的原因是那晚的恶梦,那是他心头的一抹阴霾,无法散去。这令他只要见到周瑜,便会下意识换上冷峻尊容,用以保护自己。
那他为何又答应周瑜的要求?这是他此时心里最大的疑问。面对周瑜的要求,他可以恢复冷漠地拒绝,或能更无情地说不需都督烦心,亮可自理来绝断周瑜的一切碰触与言语,但他没有这麽做,为什麽?
难道在我心里实际上是不厌他的?
难道我对他的评价并非我原先所想像?
难道我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敞心却仍不断否认?
难道我其实渴望著他的温柔体贴?
难道我事实上对他──
孔明摇摇头。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的啊……。不知怎地,他无法像判断敌军路线那般肯定自己绝对不可能。为什麽?为什麽?
没有人能回答他,清风不能;流水不能,只有枯叶子挂在树上轻轻盪著秋千,摇晃颭曳,失去定位。
「你怎麽了?」见孔明大力摇头,周瑜忧心地问。孔明默而不答。周瑜苦笑一阵。他还是对我有芥蒂吗,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其实自己根本不想用如此漠然命令的语气跟他说话。只是一想起他总是冰冷淡漠地看著我,甚至连话都不跟我说,心里就会升起一把无名火。
有时甚至很想跟他大叫:我已经知道错了,也认真在反省,你还想要我怎样?我到底要如何才能不要面对你那伤人的表情?但错是在自己,对方再怎麽惩罚,也是罪有应得。
真的好想能和他像那共茶夜时一般融洽,想和他讨论兵势镇图及其他军事上的话题,但他总给我那一张峻颜,让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我的愿望就这麽一点,难道也是罪过?周瑜在无人夜里对著苍天不断地疑问与呐喊,却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刺骨寒风呼呼作响,好似在讥讽、在嘲笑。
罢了,真的罢了。
「没好好处理,发炎了吧。呆子。」周瑜剐下一大块衣袖,裁成长条状用以包扎孔明的伤口。他边扎边调侃。
「你才是,害病还出来乱闯。笨蛋。」孔明不甘示弱地反驳,惹得周瑜失声一笑。
「笑什麽?笨蛋。」
「要你管。呆子。」这游戏好似怎麽也玩不腻,这两人便这麽拌起嘴来。
没一会儿,孔明嫌这举动太幼稚,决定不要再玩下去。周瑜笑了笑。
「说实在,没给你把脉还不信,你怎麽病成这样的?」周瑜包扎好後孔明起身,拉好衣襟问著。周瑜乾笑一下。人说:『瞒者瞒不识,识者不能瞒。』睿智如孔明周瑜只得实话实说。孔明听了徒埋怨鲁肃大惊小怪,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下一句话顿时让两人陷入极度尴尬的局面──
『我会担心你知不知道?』
孔明本撇过头环视森林,闻言倏地猛转回头,脸上尽是不掩的诧异;周瑜则是自觉失言而垂头不语。
他说的话……是什麽意思?这是孔明心中最大的疑问。
风起,孔明的长发拂过周瑜的脸庞。周瑜只觉一阵温柔触感袭来,像惠风、像春草,更像母亲慈爱的抚触。他不自觉缓缓欲阖上双目,却猛然想起一事而张开。
他卸下孔明与自己的外褂,不待孔明推辞直接披在他身上。周瑜轻声道:「穿著吧,当心著凉了。」
风止。
周瑜希望风能再起。毕竟,这可能是孔明最後的温柔了。他莫名有种哀伤感。
孔明拉紧外褂,侧脸轻轻摩擦著。周瑜身上特殊的韵味渗入感官,刚且柔,宽阔而富有安全感。他不自觉笑了。
周瑜看得痴傻。他从未见过孔明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意。孔明的笑总是带著距离与礼貌,换言之,他并非真心发笑而是场面需要。因此,纵然孔明就站在面前,仍有极度遥远恍如隔世的感觉。
孔明太过於飘逸脱俗,不像是个人。周瑜以所有认知明白他是个切切实实的人,心底仍是无法相信──他太不真实了。
在历经多少冷漠之後,如今,他就在面前,笑得是何等温柔,甚者,这只对著他表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要他如何不动容?
待周瑜回过神时,手早已在孔明的发间缠绕了。
周瑜的手指将多馀的头发撩至耳後或背後,动作相当轻柔,彷佛深怕惊动了他。
周瑜炽热的指头迂回在孔明发间,不时的轻触让他不自觉紧绷,心底掀起未知的波澜。他想阻止,却又不知如何阻止,抑或是潜意识不愿意阻止。
「公……瑾……。」孔明轻声唤著,是否为阻止,他不知道。他无法解释那种心情是什麽,他只明白,一切都是因周瑜而起。
「孔明,我……。」手离开孔明的头发,心绪却仍在其中缠缠绕绕。周瑜无意识脱口而出,他不晓得自己想说些什麽。孔明望著周瑜深邃无法剖析的神情感觉好陌生,好似眼前这个人不是周瑜,而是另一个状似周瑜的人。
孔明觉心跳宛如震雷声声撞击著他的思考,呼吸犹若巨风般急促强烈。他除了心跳、呼吸声以及周瑜说话的声音,再听不见其他。为什麽,为什麽我会如此紧张?我明明什麽也不了解,我并不知道他想说什麽啊。为什麽我……?
周瑜莫测若寒泉的双眸映照著孔明略显惶恐的表情,闪过一丝难解的颜色。
「孔明,我──」意识被阻断,眼一黑,昏厥在孔明身上。
「公……瑾……?」孔明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公瑾?公瑾!你怎麽了?」他摇了摇周瑜的身子却不见反应,反射性抚上额头,骇人的高热令孔明一震。发烧了?那他还……。
孔明努力将周瑜带上马,让他趴在马背上,自己则是骑著另一匹马将它牵著走。一路上,周瑜只隐约听见什麽不许睡、不许死之类的话语,之後渐渐什麽也听不见了。
──你都听见了吧。──
好个气逼斗牛、英魂焕发的男儿!即便是生得清丽脱俗、玉骨冰肌,仍不掩其顶天立地男儿之色。清澈双目流露出绝顶睿智与自信,日後可有得期待了……。
──若都督不嫌弃,可否帮举错,并替我纠正呢?──
好强!真的好强,我周瑜活了三十多年未曾见过如此经纬之才!那双清澈似水的美丽瞳眸中究竟藏了多少事?那流露出自信温和的姣好面容下到底拥有多少知识与睿智?
──诡谲小计何足为奇?──
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麽……为何这举世奇才是为刘备所用?为何他对刘备是如此忠心不二?为何他能够四两拨千斤地回避我索命的刁难?为何他对於我总是如此无畏?为何他对我的纡尊降贵视若无睹?为何他不懂我此举的真正意义?
──都督大人……。──
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