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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周瑜请孔明望中堂共商朝事,他是亲自来请的,不料孔明事先请门兵带了话拒绝。
「先生说:『有都督大人理会,大事可济矣。』,所以先生说他不须出面。」
周瑜知吃了闭门羹,识相地摸了摸鼻子独自回中堂与众官议事去。
听了周瑜冷静而精辟的分析後,孙权斩案立誓破曹。周瑜颇喜,自回军帐处理一切出战事宜,转眼间,竿影东移後消失,夜色笼罩了大地。
周瑜批完最後一份公文,上马又来寻孔明。孔明还是请门兵说话:孙将军心尚未稳,不可以决策。将军心怯曹兵之多,怀寡不敌众之意,都督能以军数开解,使其了然无疑,然後大事可成。周瑜闻言往见了孙权,孙权果然心有疑惧。周瑜边是心生惊叹,边句句开导,孙权始逐开笑颜,放下心头疑虑。
周瑜像是不见孔明不死心,他又策马来到馆驿,可想而知门兵又给孔明带话道孔明不便见他。周瑜知此为推诿之意,他是在防著自己呢。周瑜抬头看了看馆驿的窗子,没有任何人影映在窗上,垂头叹了口气,正欲转身离去时──
树上有个人略为按下枝叶窥觑著门口那儿的情形──他看得见门口的人,但门口的人极难察觉到他──那人脸上隐约可见一抹既安心又无奈的微笑,他正当要跃身下树时,枝干突然传出清脆断裂声,他只觉身躯骤然向下,随即重跌在地。
「痛……!」幸好有些较柔软的枝条缓冲撞击力,否则情况大概只会更糟不会更好。那人揉揉腰股低声痛吟著。
他无意间瞥见一只手向他伸来,示意要扶他起来。那人不假思索地搭上他的手借力站起。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抬头带著微笑道:「谢……!」话头断在满腔的惊愕上,他看著来者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不用客气。」来者脸上漾开饱含调侃与戏谑的笑容,他饶富兴味地看著那人的反应。
「啊……呃……都督怎麽有空来呢?」那人脸上不知该写些什麽表情,若当真要形容,大概只有『尴尬』和『无言』可以形容吧。他边乾笑边说:「今晚……夜色真美是不?」他已经快扯不出话可说,脸上淌满了冷汗。
「诸葛先生也颇有雅兴啊。」来者是掌领东吴六郡八十一州的大都督周瑜。他笑容不减道:「『树上赏夜色』。嗯……哪天瑜非得来试试不可。」孔明闻言神情僵了下。
「别、别挖苦亮了,都督大人。」孔明苦笑著。
「耶?你知道我是都督了?」虽是问句语气却不带惊讶,彷佛他早就明白似的。孔明闻言微笑不语。
两人并肩走著,热络谈论当今大势及战时的准备。周瑜不愧与孔明比作伯仲之人,对於世间情事也是了若指掌。
孔明心生赞叹,虽然周瑜年纪的确比自己大,懂得多也是应该的,但好歹他孔明是个名震天下的卧龙先生,总该比常人多懂个几分。这周瑜在他说任何话之後总能接得下一句,而且丝毫不差!孔明心里一笑,若时势允可,他俩大概会成莫逆之交吧。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孔明心里升起一股惆怅。
有道是:『曲高和寡』,孔明恐是世间调子最高的人了。此俦人高贵美丽而孤寂,没有人近得了他,也没有人能够了解他。
纵然习惯了寂寞,但寂寞还是难耐的吧。
两人在散步间聊了许多,夜色渐沉,孔明心里开始不安,昨夜的情景毫无预警袭向他脑海,他不自觉一个冷颤。
周瑜察觉他的异样,心里一笑,是苦笑还是讪笑,他不知道。
不知是事实还是错觉,周瑜发现站在右侧的孔明手部动作有些怪异,尤其是左手。每当遇著两只手同时的动作时,他的左手都会刻意收敛,像是唯恐触著了周瑜似的。周瑜一笑,是苦笑还是讪笑,他依然不知道。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周瑜斜睨而眼带调侃地笑道。
「这……天色已晚,都督诸事繁忙,请容另再择日。」孔明苦笑道。他的心事被周瑜说破,而且还是中了那他最怕的一件事。
「你在赶我走?」周瑜眯著眼,眉头皱了一下。
「这……亮不敢。」孔明唯诺著。他是真的不敢,要是激怒了周瑜撤回吴蜀联盟的决定,他怎麽回去跟刘备交代?
「那就走吧。」语毕,周瑜拉著孔明的手望里走。孔明心里一声长叹。算了,喝个茶应该没什麽问题吧……。
孔明带著周瑜回到自己的寝室,里头除了惯例会有的东西以外什麽也没,看上去既简朴,又乾净。
周瑜瞥见床旁小桌上堆叠著许多书,大部分是东吴的风土气候志和一些地图,以及孔明自己带来的诗词锦集和一把笛子。
当周瑜在环视屋内时,孔明准备沏茶,布好了茶具,唤来一壶热水,没一会儿,清新的茶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现在还有春茶?」周瑜坐在孔明对面,微笑问。
「是亮自己收的,望都督不要嫌弃。」当周瑜猜出是什麽茶时,孔明心头微微震了一下,之後又恢复平静。人道是个风流倜傥、书香染身的都督,今一见果有几分。孔明一笑,将热茶倒入两杯,递一杯给周瑜。
周瑜轻啜一口,「好茶。」孔明但笑不语。
两人就这麽对坐著,一句话也不说。在烛光摇曳的光影中,彷佛有著什麽奇怪的气氛微微酝酿,空气变得有些凝重。
周瑜抬头看著对面垂首的孔明。孔明敛去双目像是在思索些什麽。他看著孔明左颊明显的伤痕,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半晌,周瑜起身的声音惊动了孔明。孔明睁睛看著周瑜倚窗而望的背影,莫名的,有些歉疚。
「都督大人……。」孔明起身缓步至周瑜身边,轻声唤著。
「怎麽了?先生。」周瑜闻声回头,微笑著说。孔明抿著下唇,无言以对。他不能问是否因为他拒绝了周瑜的邀请而让周瑜不悦,要是他当真这麽问,便有了自以为是之嫌。他在东吴不算是个非常伟大的人物,纵然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还是不能这麽做。
「先生?」见孔明不说话,周瑜有些不解。
「……不碍事。」孔明心里暗叹一声,离开窗边将书案上的茶具移到一边,把床边小桌上的书籍全挪到书案上。他展开竹简画卷,唤来笔墨,略为审视之後在别张纸上做分析与附注。
「这是我们的还是你的?」周瑜在孔明後头看著他振笔疾书,瞄了一眼地图与气候志後道。
「这都是亮──」孔明瞥见周瑜眉头一皱,心里微微笑出声。「都是我自己画的。」
「那为什麽还要做附注呢?」周瑜拿起一张写得满满的纸,浏览过後问。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吗?为什麽还需要附注与剖析?
「这是我未出茅庐的时候做的图,都过一段时日了,总得改改的。」孔明微笑道:「都督别站著呀,坐下喝茶。」
「你那时候就画了这麽多张图?」周瑜不掩脸上的惊叹。他一张一卷地看著,「而且也没什麽大谬误,你……!」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怪?怎会有如此经纬之才?
「都督谬夸了。」孔明莞尔道:「若都督不嫌弃,可否帮举错,并替我纠正呢?」
「荣幸之至。」周瑜笑了笑,修长的指头在文案间游走停驻,精辟的言语在孔明耳边轻轻回盪著。低沉的嗓音与毛笔书写声交织成一派和谐的乐音,彷佛他两不是同盟,更非战场上兵戎相见敌手一般。
天色越夜,两人的工作也了去一大半。窗外清冽的夜风让孔明一个冷颤,周瑜体贴地起身关窗。
「谢谢。」孔明拉了拉外褂,放下毛笔,伸个懒腰後起身将书纸简帛放回床头的小桌上,坐回几前把移开的茶具拉回。他摸了摸茶壶,「糟,冷了。」
「下头可煮水,要去吗?」周瑜微笑道。
「这……非我之物,我未可碰的。」
「天都晚了,谁还会注意到咱们?走吧走吧。」言迄,拉著孔明就望下走。
「轻声点,惊醒人家可怎麽好?」
「放心啦。」周瑜回首一笑,迳自跑进厨房里。孔明一个苦笑後尾随进入。
「慢著,你会生火吗?」孔明突然想起问。周瑜是个世家子,应该不会做这些事情吧?
「……好问题。」蹲在灶前的周瑜起身退到後头。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孔明又是苦笑。
孔明先将铁壶装满水放在灶上,再从外头找来一些柴火,在灶内排好。他挽起袖子,整理头发,拿起打火石在木柴上敲打著,没一会儿,柴著了火,而且越烧越大。周瑜小小声吹了声哨,代表对孔明的赞赏。
孔明拿了根粗竹筒朝灶内吹气,待火势趋於稳定後,他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舒了口气,走出屋外。
「咦耶?这水就放在那儿不要紧吗?」周瑜看看站在外头的孔明,再看看摆在炉子上的水,不知道该顾哪一个。
「就出来吧,它没这麽快好的。」孔明越走越远,周瑜只好跟上去。
星辰皆向西方隐去,黎明是最幽暗的时刻。穹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孔明垂头喟叹一声。
叹些什麽?稳坐蜀汉的军师大位,更能随心所欲地挥兵扬义,我还要喟叹些什麽?
孔明心里的一抹阴影无法剖析、无法释化,就像是暗沉沉的天色压在心头,想忽视又无法忽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麽,只明白个人意志在天命面前,只不过就是玩笑,天大的玩笑。
清风起了。
周瑜看著孔明白净的衣袖在风中飘舞,似仙非仙的景象让他产生一些错觉。他顿时觉得此时的孔明离他好远好远,纵然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却恍若隔世。他触碰不到他。
周瑜想要出声叫他,告诉他天冷会著凉,但声音总是在要倾出口之前又退却,彷佛在喉间有著一道墙,阻断了所有的言语。
孔明昂首看了看天空,又是一声叹息。他回身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