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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友,快来呀,给刘颖姐拔冰棒哩。”三姐叫得更欢,“她最长最长的哩。”
当地的风俗,开化时节,谁在河冰里找冰凌,就有可能找到一年的好运道。
凤友上前,一步就跨到了冰排上。先听见一阵响,脚下的冰就沉下去了。他没等自己掉下,又一步跨到了更远的冰上。在三姐的惊呼、娘的大叫声中,他已经到了河中。那里,一块巨大的冰排正缓缓过来,才不会在脚下碰断了。返回河岸时,在最后一块冰排上,凤友掉了下去了。虽然水很浅,而且,他很快就跃出,还是把下身都弄湿了。那条冰凌也断成了两截。三姐心疼地给他拧裤腿,把水尽力打出,然后,要他快回家去,换干衣服。三姐把那两半冰凌拿过去,递给了刘颖:“刘颖哎,你瞅,真可惜哩,多长啊,要是不折,真没治哩……”刘颖拿着断冰凌,眼睛却看着凤友。多少时日,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闪光。回到家,在东屋换好衣服,凤友一直是自己在外面忙着。给猪圈里垫了一捆草,把后院的地剩下的一角也挖完了。然后,他又架起凳子,在院子里据柞木拌子,一尺一截,垛成了捆,送入柴棚子里。上房里,刘颖正跟三姐一起做饭。烧火的是三姐。她们的说话,清清楚楚地传来。凤友每听见她的语声,拉据子的手就痉挛般地路,锯子就把不稳当了。他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回来,才能干他的活。用白面和苞米面和在一起,做出了真正的“大饼子”,刘颖兴奋得很。面是三姐和的,而大饼子是她贴的。锅里炖的汤,也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成:用于窝瓜条加上一大把苣莓菜,并且,用辣椒油炸花椒粉作调料。笑声,辣味,在院子里飘着。这生活的气息,激动着凤友。他更埋头干活了,不让这种心情把自己窒息了。
吃饭时,凤友最后一个进屋。坐到了炕上,他觉得自己象一个客人,不知家人在说什么,笑什么,跟屋里的气氛合不上了。三姐给他盛饭,却把饭碗传到了刘颖的手里。凤友接过饭碗,碰到了刘颖的手指头。一种奇异的感觉,使他想说一句:“谢谢。”就真地说出来了。她们两人都笑了。刘颖起了炕,跟全家人一起吃饭,已经一个多月了。凤友却象是今晚前意识到它的意义。一边扒着小米稀粥,一边听着她跟娘的说话,还有,三姐的插嘴,凤友以为自己是在另外一个地方,远远地看着这个情形,为这种亲情氛围所激动。连老姜头也跟刘颖说话了,虽然,有时不自觉地,带出他的偏见来,从总体上看,他也认为刘颖是个家的成员了,只有凤友,忽然明白了这一点,感到突然,甚至,有点害怕了。从心理上,他要谴责自己。他伤害了刘颖,这个意识使他再也不敢直视着她的眼睛。如此,她作为家里人,以凤友来说,不是幸福,而是一种难过了。
“小刘就是手巧哎。”三姐说,不知为什么,是看着凤友说的,“干啥啥中,你瞅瞅,这大饼子贴的金黄金黄的,还喧尜儿哩。头一回贴,哪个不扒锅?她就不。贴了四十多年了,有时我还贴不好哩,你瞅,一下子就贴出尜儿哩。”凤友把手里的大饼子举起,意思是朝刘颖致意。可是,刘颖微笑着看他一眼时,他却把头低下了。逼着自己再抬眼看她,她已经低头沉思了。“我的眼睛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她看出来了。”凤友不安地想。三姐知道刘颖嫁邬秘书的事。屯里的人都知道。她也骂过刘颖,可是现在,她第一个理解了她。三姐像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看到凤友跟刘颖再好起来。这时,三姐忽然笑着道:“爹,你说凤友长得像不像俺爷爷?”凤友奇怪:“怎么从来没听说爷爷的事,三姐为啥要提这个?”老姜头道:“像倒是像,就是没你爷那么有本事。”三姐问:“俺爷有啥本身哩?”凤友爹来劲了,把筷子啦地一放,把独眼一瞪,说:“有啥本事?那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主儿哩,带着好几百人马哩,连日本人都怕他哩。“凤友突然问,“我爷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得哩,别扯王八犊子哩。”老姜头果然大怒,出声喝止。转头朝刘颖一乐:“嘿,我说小刘哇,你这汤做的也不错哩。”
老姜头第一个吃完,撂下碗,就出去喂猪了。那一个晚上,他也为这事展转不成眠。此后的几天里,凤友在家时,总是沉默不语的。他不再到刘颖的屋里,很少跟她说话。有时候,在无意中,他的眼睛同她的相遇,总是他第一个把目光移开。他的脸在这时候,就红到了耳根。白天他有仓房里干活。有人到总公司去告状说,他根本不干什么活,整天坐在那里写呀写的,“也不知写啥鸡玩艺。”要是注意,你可能发现,凤友在写的时候,他的嘴唇是动着的。有时候,他写不下去了,就仰脸看着窗户,透过窗户再看着远处。他的眼睛里,闪着好像是泪花的东西。在他写完那天,把三姐拉到了一边。
“你帮我一个忙,好不?”他一脸的庄重。
“啥事呀?”三姐不明白他的脸色。
“把这个给你刘颖姐。”他将一个信封交在姐姐的手里。
三姐拿着它,看着弟弟,想多问几句,却不敢了。过了三天,凤友发现刘颖朝他使了个眼色。他起过去。这时,刘颖正在院子里,跟着三姐学着打麻绳。三姐进下屋拿麻去了。“晚上,你到我屋来一下。”刘颖小声说。凤友的心一下子提起,又一下子放下了。天还没黑时,凤友听见西屋响,三姐跑出去了。刘颖支使她去做什么。也许,是到供销社买面起子去了,因为,过几天就是清明,她明天要蒸小干粮,要上坟了。凤友亚以门口,先咳了一声。里面没有动静,他就进去了。刘颖正在炕上坐着,没有看书,也没有绱鞋底。她已经作好了准备,要跟他谈什么。这架式,让凤友一下子就紧张了。“你要是嫌黑,就换个大泡。”风友看看顶棚的灯,没话找话,趁机坐在了炕沿上。这是他能做的,最自然的第一步了。然后,他就目光闪烁不定,等着她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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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信我看了。”刘颖说,“应该说是长诗一首吧?写得好。真的,好极了。可是,我不配。”
凤友觉得自己的脖子硬了,不能动弹,所以,他才不敢看她的脸。
“怎么回事呢?这,这是什么意思呢?”凤友喃喃道。“首先,我没你写的那么好。”刘颖声音太平静了,因此,凤友才觉得怕人,“其次,你也没有那么坏。”“不。”凤友激动了,他转过身,手扑在炕席上,“我是坏,我,啊,我他妈地不是人啊。怎么能……怎么能那样对待你……”他的眼睛潮湿了。他怕自己哭,可是,忽然,当着她的面,他抹了下眼睛。
“不,你不是那样的。”刘颖摇头,她的眼睛,也有了一种泪光,“你对自己太狠了。我并没有恨你。我觉得,你当时有那样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关键是,事情都过去了,还有必要提这些吗?”
她目不载睛地看着凤友。她的脸蛋,还是那么年轻。眼睛里的动人的光辉,还是那样闪烁着。那么,是什么改变了?凤友怎么觉得,她跟头以前不一样了?他要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他可以猜出。现在,却决不能了。
“你恨我。”凤友说,哽咽着,“你有理由恨我。我也恨啊……我真悔恨啊。你本是要帮我,要跟我一起找出祸首的,可是,我他妈不是人啊,把你当成什么了,还跟你说了那样的……话……话……”他真地流泪了,肩膀一动一动。为此,他感到羞耻,可是,他的泪流得更多了。
“咱们不要说这个了,好吗?”刘颖把一个东西递过来。
是那条手绢吗?凤友抬头,发现,在她的小手里,是那个信封,自己写的那封信。
“你……”他喃喃地说了一个字,就没了语言能力。他的身子,在那一瞬,变得冰一样冷。
“给你。”她说,“我看过了,拿回去吧。”
他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是说:你真要这样吗?就看到,她轻轻地点点头。
“咱们现在,就这样,多好啊。”她说,有点动情了,“为什么还要自寻烦恼?为什么还要算旧帐?那些,又怎么算得清?不要说了,好吗?我不想再听一个字了,明白吗?我累了,太累了,不能再想过去了。我现在把你当成我的哥哥,真的,当成亲哥哥啊。你认为,可以吗?你就要我这个小妹妹吧,好吗?我求你了。这就是我的家了,咱们,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亲人啊,你还不明白吗?拿回去吧,不要这样了,凤友哥,不要了。”
凤友接过了信封。在他起身的时候,看到,她的脸上,挂着两行长长的泪。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公鸡一边打着鸣,一边在院子里,用两脚刨着虫子,招呼着身后的母鸡来吃。晨雾已经在消散,一缕朝晖,明晃晃地照进了窗户。凤友知道必须起了。老姜头正在院门口套车,那大声的咳嗽,凶狠的吐痰表明,他对儿子的懒惰快要忍不住了。瞎马一步步退着,套进了车辕,撒着尿。早起的蝇子成群地飞着,发出了嗡声。那马一再甩着尾巴,抽打着,同时,发出了咴咴的叫。老姜头骂声,凤友朝车上搬东西的响动,一切都表明,他们是要上山砍棵子去了。大黄狗看明白以后,从院角的阴影里爬出。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它把屁股撅起,前腿朝前伸出,朝地上压了几下,舒服之极地抻了个懒腰。这时候,不打哈欠是不对的;它就打了一个,然后,又打了一个更长的。跑到了大车跟前,绕着那瞎马跳了几下,它决定随着他们一起上山了。
凤友把牲口糟子绑在大车后,要回院子去拿草料。刘颖出来了,手拎着那个草料袋。凤友朝她一笑,表示感谢。把袋子朝车后板上系的时候,刘颖也帮着忙。她看了凤友一眼,脸上忽有了不好意思的样子。手上拉住了那个绳扣,等着凤友系过来,她悄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