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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动物,特别是骑上牛,就会把她变为全不同的人。凤友把牛牵给她。她伸出手,摸到牛身上的一刹那,脸都变了。第一次,她摸到了一种活的带毛的东西,这么大,而且,那肉皮在她的手一触上之时抽动了一下。她吓得一声尖叫,把手收回来了。凤友仰天大笑。刘颖也想乐,没有成功。渐斩地,她胆子大了,在牛身上来回抚了几回,就想上去。又如何上得去?她气得咧着嘴,回头冲凤友叫:“你也不来帮人家一下?”把小嘴噘得老高。凤友过去,到她身边,比划了好几下,不知如何才能帮好她。
刘颖的意思是要凤友把她扶上牛背。凤友脸热辣辣的,两个太阳|穴跳个不住。扶她,意味着把她抱住。在两个人之间有了如此微妙关系以后,他死也不敢这样想:跟她有肌肤之亲。对凤友来说,太随便的接触是跟他们的关系相冲突的。因此,他的手碰到刘颖的后背,胳膊把她的腰托住时,他的心,就不属于自己了。刘颖上了牛背,是怎么上去的,他,反倒不如刘颖清楚了。看着刘颖在大叫,狂喜,说出从未说过的话来,他无动于衷。一下子坐得这么高,不是在板凳上,而是在牛背上,这个意识,让刘颖的表情完全是在狂笑了;可是,她不敢发出一声。小心翼翼的,她把手放在牛背上,那么热,那么多毛,她觉得,牛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了。她必须小心,让牛明白,她不想刺激它,只想跟它和平共处。什么事也没有。老牛不紧不慢地倒着嚼,半天眨一下眼睛。刘颖放心了,也放松了。她照着凤友的方法,说了声“驾”,等着牛前进。牛没有动。她又小声地叫了一下。还没有动。她的叫就一下比一下响了。不但如此,她还把手举起,作出挥舞鞭子的动作。半真半假地,一巴掌拍在了牛的屁股上。
牛缓缓地动了。刘颖马上把两只手都紧紧地抓住牛背。实际上,只是牛毛。她的两条腿,也本能地夹紧了牛肚子。那肚子太圆,太大,她根本夹不住。坡地很平。牛走得再稳不过。按说,她这次算是成功的。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刘颖觉得什么不对劲。是牛皮。在她的跨下,牛皮竟然开始滑动。好像,那皮跟牛是没有关系的,它可以按照自己的方法滑,在牛身上朝好几个方向动。这时,正是下坡。牛皮就朝前滑着。刘颖惊极,大叫,可是来不及了。要不是凤友及时赶到,她就从牛头上滑了过去,跌到山下了。凤友把她抱下来,放到地上。刘颖还在哆嗦着,眼睛看着远去的牛,竟言语不得。好久,她才从凤友的怀里挣出,双手叉腰,看着那已渐渐失去踪影的牛,出着神。凤友却是在另一种心情里。她的柔软的肉体,刚才,让他体会得那么真切。现在,他对这一点:有了从未有过的信心:为了这个女子,他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了。
刘颖问他这牛何以如此之怪。凤友从思想中惊醒了。他笑笑,解释说:“老话讲,骑马骑前三股儿,骑牛骑屁股蛋儿。你坐的地方不对,当然要滑了。”刘颖只是摇头叹息。有几个屯子里的姑娘,上山采木耳的,看见了凤友和刘颖,叽叽咯咯地笑着,互相拉扯着跑掉了。凤友本待跟刘颖一直坐正的,因为这一惊,跳了起来。看着那些屯妞们远去,他还犹豫着,不知是坐下好,还是应该回去。刘颖笑道:“你坐下呀,怎么老这么胆战心惊的?你要是干地下党啊,非一下子就露馅不可。”直朝他刮鼻子。凤友就坐下了,正好,跟刘颖保持着半个拳头的距离。刘颖纯为了开他的玩笑,故意凑近,紧紧地抵住他。凤友也跟她一起笑着。但他自己知道,那是苦笑。刘颖坚决地抓住了凤友的手。凤友本想抽回,看着她的眼睛,便不动了。在刘颖的眼中,此刻,没有玩笑的意思了。她深情地看着他,象是从他脸上她发现了从未有人发现的人性之迷。为此,她要献出自己的一生。
“凤友哥。”她轻声问,“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不舒服?”
凤友看着她,有些吃惊。他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否定这句话。然而,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刘颖的眼睛睁得更大:“为什么?”她的手抓得更紧了。凤友长时间地看着山下。此时,正是夜幕来临之时。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生活的气息,就在山沟里,在这个小小的屯子的上空缭绕着。生命多么神秘,爱情,它,又是多么动人啊。在这激|情中,凤友就说出了自己的、家人的、屯里的人共同担心:他和刘颖的关系,是没有前途的,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刘颖看着他,长时间地,什么也没说。她也看着山下的屯子。也许,看得更远,更抽象,更虚无。他们坐着的地方,是松林间的一块空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这里树了几根桩子。是拴牛用的。他们就靠在一根桩子上,身子紧紧地贴着。好像,所有的话都已讲完。两人从此的余生,就只有思想,没有言谈了。“你爹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她小声问。“什么话?”
“就是,关于你爷爷的那话?”
凤友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应该讲那个故事吗?他不知道。可是,他语调缓缓地讲了起来。周围的空气,一点点暗淡,好像,在他们身边凝固了。凤友的爷爷,本来是鲁西南山区的一个土匪。当日本人打进山东时,他的那个匪队跟日本人长年打基础着拉锯战。日本人被他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痛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他。多少方案都没有成功。有一个爷爷的旧日同学投靠了日本人。他最了解凤友爷爷。他的弱点是一个女人。是爷爷年青时的一个特殊朋友。一句话,是他的初恋。他们把她污辱了。然后,放她去找爷爷。他们知道,虽然那个女人跟爷爷已经没有关系。在他的心目中,她却是他的永远的思念,代表着完美,纯洁。现在,这个纯的、完美的偶像被破坏了,爷爷也就完了。他们知道,爷爷一定会去找他们的。不把污辱他的女人的人除掉,他的一生就是失败。他,再也没有力量战胜自己了。爷爷就去了。结果,就中了埋伏。日本人是用战马把他拖死了。据当时报纸的记录,他死时,虽然肠子流了一地,还是睁着眼睛。那是人们见过的最绝望的眼睛。因为,它们生来就追求完美。而他,是在一这种追求中,以失败者的心情死去的。这个痛苦,盖过了一切肉体的伤痕。
刘颖眼泪汪汪地看着凤友,咬着嘴唇。鼻孔的呼吸,令她的表情极为生动。“他,才是真正的人。”她说,知道自己说不明白了,停住,更近地看着凤友。凤友说:“我们家里,只有我觉得,他是英雄。”刘颖看他的目光里,渐渐地有了极深的内容。“我头一回见到你,就觉出了。”她说,声音极轻,“你,就是这样的男人,一个有自己追求的人。你就是跟你爷爷一样,追求纯洁,和……完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才一心要跟你……跟你好啊……”她一头扑进凤友的怀里,抽泣不止了。凤友手足无措,看着她的小脑袋在自己膝上以那样的姿势颤动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把手伸出,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心,就在那一刻融化了。他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摸到了她的脖颈。那么热,那么软,他被吓住了。手,就在那里呆住。
刘颖抬起脸。眼泪,使她显得更温柔,更有媚力了。凤友朝后闪了一下,为什么,他不知道。刘颖就抓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脸,一下子就贴到了他的脸上。滚烫的呼吸,令凤友窒息了。她的嘴唇就印在他的面颊上。凤友紧紧搂着她。他的下身此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变化。他要因为羞耻而死了,无论如何不敢动一下。浑身跟着了火一样。可是,那里却是一片冰凉。凤友知道,自己的生理跟心理的节奏,在那一刹那,根本没有配合上……刘颖就在木头人凤友身上,亲密地搂着,跟他说着心里话。她的话很轻,太多,又太复杂,无法听出任何一句。可,她的意思,凤友如何不懂?终于,她又抬起脸来。明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的不再是泪水了。她的聪明的思想,动人的微笑,又在那里发出信息。
“凤友哥。”刘颖羞羞答答地问,“你真地认为,咱们,咱们是不可能的吗?”凤友无言以对。
“就因为我是城里人?我父亲是县长?”她的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嘴角有一丝嘲弄的味了。“这些,跟爱情,跟我的爱情,又有什么关系?”凤友盯住她。他此时的紧张反应在脸上,就是他不相信这是她在说话。他更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飞走了。“他们都不明白,可是,你应该明白。”她认真地说,“我想跟你好,不是因为你是民办教师,小学校长。”凤友呆呆地看着她。他还是是糊涂着。刘颖抬眼看着远处,那里,在渐斩浓起的夜幕里,山影几乎是透明的了。她深情地说:“我要嫁的,也不是一个‘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你是聪明的。我要你跟我一样,努力学习。我们还年轻,什么机会都没有错过。我们要一起上大学。知道吗?要好好看书,然后,我们要考大学的。”她搂住了凤友的脖子,近近地看着他,让他也在她的眼中看出她的期望的真诚。凤友看到了。正因如此,他激动地哭了。一下子,他把刘颖紧紧地抱住,在她的嘴唇上,亲吻了。
从刘颖那里,凤友借来了数理化课本。他的语文、政治什么的都有底子,就是理科方面的知识还欠缺着。听刘颖的话,他现在要抓紧时间,把这方面的课补回来。当他还在乡里上中学的时候,就想着有一天自己会出息,上大学,或者,干更伟大的事。回家以后,这个想法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他压回去了。刘颖的话,就象火花一样把他心里的那股激|情点燃了。上大学,而且,是跟她,跟这个令他一想起就动情、就喘不过气的姑娘一起上,凤友在那几天的心情可想而知。就是在西山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