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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俺想他,俺要小哥回家哎……”凤英搂着小妹,眼圈也红了。凤芝怒道:“他老伍家已经害死了一个,俺就在他家抹脖子!”凤友娘忙伸手,把三闺女的嘴给捂住了,脸都吓白了,颤声道:“哎呀小祖奶奶,你让人家听着,还得了哎……”这是出嫁以后,凤芝头一次,扑到了娘的怀里大哭。姜家的人一引之下,都咧开了嘴巴,悲痛地、气愤地、绝望地哭了起来。连老姜头也咬着牙,挺着挺着,再也挺不住,流下了小小的、四方形的泪。
院里的狗,突然尖叫起来。姜家人吃了一惊,急忙收泪止泣,门一响,一个人已经轻拖走进来了。一见之下,他们同时叫了一声:“哟,是小刘……”刘颖笑了一下,立时收住了,脸色显得无比庄重。“别哭了。”她说,“凤友有救了。”当下,便把她在纪家取得的胜利跟姜家人说了,姜家老少顿时眼睛放光,精神一振。凤芝叫道:“我的爷哩,竟有这等事!”凤友娘更是不住地念叨:“作孽哩,作孽哩,咋干出那样伤天害理事哩。”她说的,自然是纪老六。凤琴年小,有些事不便当着她说明白,她就吵吵着更要听懂。凤英止住了她,问刘颖:“纪老六说了,要撤案子了?”刘颖便把一张纸掏出来,递给她看。那是在纪家,她问,纪老六说,她又亲手记下来的东西。老姜头瞧着眼热,问:“啥东西哩?”凤英看完,脸上显出了一片希望,说:“是事实证明材料,还有纪老六的手印哩。”刘颖道:“明天一早,我就跟纪老六一块上乡里,他要是不撤案子,我就把他这事全给抖出来,看不要了他的狗命。”多少天来第一次,姜家的人乐了,而且,乐出了声。
与此同时,伍家的灯也没灭,东屋里,聚的人更多。除了伍家的人,还有田家喜和伍经理的几个心腹,把南北两条炕都坐满了。屋里烟气腾腾,把每个人的脸色都衬得格外怕人。他们都瞪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人,都想说话,可谁都不说。那正是纪老六,跪在伍经理的脚前,秃脑门上都磕出了血,张大缺牙的丑陋的嘴巴,比一条最可怜的狗还要可怜,嗓子沙哑,还在求着伍经理无论如何拉他一把,救他一条狗命。伍经理则绷着脸,吧达吧达地抽着烟,看着这个没有多少人性的人,眼睛有点散光了。听完纪老六的故事,知道了刘颖正在采取的行动,伍经理很是慌张,在脸上却半点也没有露出来。在一袋烟的工夫里,他的脑子转了好几十个圈,想着对付的方策。这个纪老六真是他妈的混蛋,居然是他自个干的那种见不得人的事,真恨不能一枪把他毙了才好。这样下去,他伍占江的事可能就得慢慢露馅了。最可怕的是,姜凤友一出来,那小刘颖就还得跟他好,那小子就会成为刘县长的姑爷。伍经理一想象有一天,刘县长忽然不认识自己,而对姓姜的小子言听计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太可怕了,那简直就是他伍占江的末日。“不,只要俺活着,就绝不成,绝不成,绝不成哩!”
等鼻子里的那两股烟冒完,他终于开口了:“然而呢,你刚才说,那小刘要带你上乡里?”纪老六还在哀哀求救:“别让他们抓俺哎,搭俺一把吧,救俺一条老命吧。”伍经理道:“你没事,俺当然得救你。”心里说,“操你八辈子祖宗,等这事一了,俺叫你死得比谁都惨。”纪老六又更响地磕头,伍经理一摆手,便有人把他架了起来,坐在地中间的一张矮凳上。伍经理挣把脸鱼缓和,把声音放轻:“然而呢,小刘是要跟你找王助理,把那案子撤了?”纪老六点头:“是哩,要把俺送进去,把姓姜小子放出来哩。”伍经理道;“你是想,让俺出个头,说个话,把姓姜那小子放出来,也不让你老小子折进去?”纪老六张大嘴,感激地叫道:“是哩,是哩,就是这个意思。”伍经理的眼睛里闪出了两道寒光,别人还没看清,它们已消失了。他沉声道:“然而哩,你也没想想,乡里要放那姓姜的小子,为啥哩?不就是因为你有罪,他没罪吗?那样,咋还能放你哩?”纪老六目瞪口呆,长长地伸出舌头,作声不得。伍经理说:“然而呢,你要想活命,就不能把姓姜的放出来。要放他出来,你就没命。这,你他娘的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当下分派田家喜连夜带上纪老六,再带土特产和一万元钱,赶快去到乡里找王助理,把怎么怎么说怎么怎么做,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又吩咐家里人,主要是伍大咂儿,从明天开始就要到屯里放风,让大家都明白,祸害纪家哑丫儿的就是姜凤友,现在他想翻案,想污赖好人,那是放他娘的臭狗屁。对其他人,伍经理也分派了任务。主要是让他们监视姜家几个姑娘的行踪,看看她们去了什么地方,找了什么人,说了哪些话,不分巨细都要记得明明白白。最后伍经理横眉说道:“然而呢,这巴兰屯不是俺伍家的,是咱大伙的,这回谁要是不卖命,咱就死了,连埋个骨头的地儿也没哩。你们小子给俺听清了!”众人无不凛然。把这些人打发走,已是后半夜了。这时,有一个在姜家门外监视的人从黑暗中迅速过来,跟伍经理说:“小刘要回来了。”伍经理点点头,把院门关了,站在下屋的阴影里,目不转眼的看着小刘住的那间小屋。不多时,院门一开,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刘颖。她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朝上房瞅上一眼,直接朝自己的屋门走去。刚进屋,就觉得身后跟时来进来的一个人。
刘颖一惊,回头叫道:“哟,是伍叔啊,吓我一跳。”伍经理以长者才有的表情,微微笑了:“然而呢,小刘啊,啥时回来的呀,咋不告俺一声哩?连个电话也没打?”刘颖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她径直走到书桌边,坐下,拿起一本书,随手翻了几下。她的心里无比愤怒,脸蛋已红了,胸脯也起伏不止。如果伍经理稍有一点挑衅的表示,她立刻就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凤友那么坏,非要那么治他不可了。然而,伍经理什么也没说,回过头去,吩咐自己的女人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亲手送到刘颖的桌前。伍经理女人先是嗄地一笑,对刘颖说:“啊昵,小刘哎,你这一出去好些个屙子,把你叔惦记坏哩。俺也见天地晚上睡不着,就寻思着你可别饿着啥的,那破地方,吃没好吃,住没好住的,再让长虫给咬着啥的,把个小仙女的闺女给伤着,俺可是心疼死哩……”伍经理几乎是用脚把她赶走的,屋里才静了许多。刘颖冷冷地看着他,心里说:“你装什么好人,难道我不知道,凤友遭到的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主使的?”门一开,伍大咂儿又打来了一盆水,挤出笑,说是让小刘洗一洗。刘颖转过脸去,并不理她。伍大咂儿张嘴就要发火,忍了好几忍才算作罢。伍经理示意她快去,自己上前,把水端了过来。
伍经理把地上的拖鞋拿起,送到刘颖的脚边,让她换上。又拿来擦脚毛巾,放到了她手边。眼看着下一步就是他蹲下来,亲手给她洗脚了。
刘颖终于过意不去,讪讪地一笑,自己脱了鞋,把脚伸进盆里。伍经理说:“然而呢,前两天,你爸还跟俺打电话问你咋样,俺说你出息哩,出去参加办案哩,还说,你们那工作组忙死哩。”刘颖盯着他的眼睛,直直地问:“伍叔,我问你,你真从心里相信,姜凤友会干那种事吗?”伍经理没有抬眼,还在忙着用笤帚进把地上的几片纸扫到炕角,嘴里道:“然而呢,你爸呀,那么忙,还是见天地想着你,为你操心哩,就怕你在俺这儿干不出啥成绩哩。”把地扫干净,才把笤帚放好,坐到了炕沿上,抬头迎住了刘颖的逼来的目光。他的脸上,没有半占的阴影,看不出任何的不安。刘颖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伍叔。”伍经理拿出烟袋来,把一支万宝鞣碎,装进了烟袋锅子,打着了火,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说:“然而呢,凤友那孩子,是俺看着长大的哩。他出那样的事,俺到现在都不敢信哩。现如今这个世道哎,咋说哩,不管是啥人,你都看不透哎,就是你亲儿子,还不啥事都干得出来么?”
刘颖道:“凤友根本就没干那种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伍经理一愣:“啥,你说他没干?你咋那么肯定?他自个儿可是。都承认哩,今儿上午,俺还听乡里的王助理说哩,他还说凤友想畏罪自杀哩,可是,没有……”刘颖说:“是你怕他跟我好,想把我们拆开,就用这种毒计害他,对不对?”伍经理的脸色,第一次变了。那只是一眨眼的事,立刻,他就大笑起来。在这寅夜时分,那笑声有一种可怕的力道。他说:“然而呢,小刘哎,你真是你爸的闺女哎,真有心眼哩,真会说哩,你这张小嘴呀,真比镰刀还快哩。可你全错哩。你说俺怕你跟凤友好,可你说说,俺为啥怕你跟谁好哩?”屋里一时静了。刘颖觉得,自己本来可以说明的,不知为什么,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理由了。伍经理笑了:“小刘啊,你一来,俺就把你引到学校,不是哎?俺让你跟凤友在一块,不是哎?为啥哩?俺头一眼,就看出来哩,你跟凤友那小子是天生的一对哩。俺,是想给你们俩说和说和,说到一块去哩。你咋还这么寻断你叔哩。倒是你爸哎,千说万讲地,让俺把你盯死,不让你在这儿搞对象哩。你跟凤友的事,俺一直压着,没敢跟他说哩。然而呢,要是一说呀,他不气死才怪哩。”
一席话,说得刘颖满面通红,又惊又愧。惊的是原来父亲竟是这样地不信任她,送她来这里,还时时地监视着她,好像她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只会胡闹毫无理性,更不知感情。愧的是,原来伍叔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嫉妒她跟凤友的关系。相反,伍叔确实在她巴兰屯的第二天便带她认识了凤友。这样一来,他不仅不是恨她跟凤友好,相反地,他倒是想成全他们了?刘颖不信他会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