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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都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长得可爱极了。此刻,只是怯怯地望着她,不敢作声。
未晞在椅子上坐下,有人斟了酽酽的茶上来。未晞没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妇幼子,一时不明所以。
陆子续见到未晞,有些激动地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未晞笑了笑,“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
男人神色一僵,半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了当年的事,一直记恨我……”
未晞忍不住打断他,“陆先生,我不想跟你闲话家常。如果有事,请直接说重点。如果没事。喝过这杯茶我就告辞了,还有人在等我。如果我回去晚了,只怕有人要多想。”
未晞是话里有话,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虽然心里明白,倘若阮劭南真知道她的动向,现在她就不会坐在这儿了。这招“以虚打实”是阮劭南教的,关键是要面不改色,稍一露怯,她就完了。
陆子续有些尴尬,咳嗽了几声方才说:“我本不该找你的,可为了你在哥和二哥的孩子,为了给陆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也只得豁出这张脸来求你。未晞,就当你发发善心,给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吧。”
未晞默然一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她有改天换地、普度众生的本事?
未晞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忍不住淡淡道:“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在这件事上,我爱莫能助。做决策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你直接求他倒还实际点。不过……”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看你还是别求了,因为他不止一次说过,一定会赶尽杀绝。当年你怎么对阮家,人家现在就怎么对你,很公平。”
陆子续听后,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后悔万分地说:“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作下的孽,风光的时候没有半点人性。将人家的孤儿寡母赶尽杀绝,现在轮到自己老来无子送终。咳咳……”话未说完,便抖肠搜肺地咳起来。
他抬起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未晞,你就当做做好事吧。阮劭南为了讨你欢心,连幼晞都要了去。由此看出,他有多重视你。你好歹试一下,就算不成功,我也算尽了人事,日后躺在棺材里,也可以闭眼了。”
两个孩子看到爷爷如此景象,马上跑了过去,围在老人膝下大声啼哭,两位美妇人也跟着哭红了眼睛。
未晞默默看着眼前这幕惨绝人寰的悲情大戏,心里明白,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但凡有出路,也不会跟她这个弃女这样低眉顺目。
陆家是真的散了,陆子续的时代早已过去了,如今只是这座城市历史上,并不风光的一笔。想他当年是何等威风的人物,现在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不是不可怜……
“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未晞看着自己涕泪纵横的父亲,慢慢说“当年她躺在你身边割腕的一刻,她在想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把自己残虐到那种程度,也要离开你?每次一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或许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
未晞的语气很平静,陆子续却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乞求她。
未晞只若未见,“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早晨你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的妻子泡在血泊中,你怕不怕?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到过她?她有没有在梦中跟你说话?对你说了什么?”
“不,不……不要再说了。”
“你不想说,那让我来告诉你。她对你说,她死得好惨。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满身是血,把露着白骨的手腕递到你面前,说她很想你,想你下去陪她。陆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不,我没有害她。”陆子续骇得浑身发抖,“是她不爱我,她不让我碰她,宁肯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爱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爱?”未晞几乎冷笑,“原来你的爱,就是用皮带勒住一个女人的双手强暴她?陆先生,你的爱可真伟大。”
陆子续徒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未晞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没人知道?呵,你真的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在陆家老宅怎么会有秘密?你的佣人,你的管家,你前妻留下的那些儿女们,哪一个不是有心人?她是你的妻子,你却让她在这偌大的家里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最后,连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都敢欺负她。是你和你们陆家的人,一刀一刀凌迟了她,慢慢活剐了她。你现在却对我说,她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先生,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未晞静静说着,这些话在她心中沉郁了七年,整整七年。
这七年,她不知多少次模拟过今天的情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表情……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平静的语调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一个局外人,将一段与己无关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陆子续面如死灰,两位美妇面面相觑,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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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什么叫强暴?”
女人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童言无忌,却狠狠地刺在大人的心上,将最不可触碰的脓疮挑破,鲜血四溅,腥臭无比。
第二十五章 芙蓉帐暖
未晞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她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子续咳得抖肠搜肺,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看这样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只是一味地替孙子孙女求情。
他今天带着全家一起上阵,打了一张亲情牌,或许自以为有些胜算。却没想到,被未晞一记“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越是狡猾的对手,越会装可怜。谁心软,谁就先死。”这是他以前对所有儿女耳提面命过的,他或许没想到,她还记得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谎言,凝九州精铁,也炼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远是真相,醉生梦死的向来是谎言。
陆子续固然罪有应得,未晞却并非有意让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个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他爱的女人?
因为高高在上?因为目空一切?因为与生俱来的男权意识?因为原始的侵略性?抑或仅仅是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爆发和权势赋予的优越感?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吵架。声音很大,未晞隐约听见,似乎是女人在质问男人昨天去哪儿了。
未晞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琐,平头小眼,满嘴污言秽语,态度极端恶劣。
几句话不中听,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结果他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又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起来。
女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男人却不住手,满脸凶残,“贱货,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么不冷不热地看几眼,要么默默绕开。几个好事的闲人则在一旁围观,既不劝阻,也不报警,既不帮忙,也不散开。
未晞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明白。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低级到高级,从兽性到人性,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如此细致而漫长的过程,何以一夕之间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风之下自不必说了。可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要去欺凌体力上远不及他们的女人?
畜生尚且知道庇护雌性,偕老护幼,而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无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得分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过去捡了一块自己拿得动的砖头,然后穿过围观的人群,照着正打得起劲的畜生的脑袋,狠狠砸了过去……
阮劭南带着律师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女警正在为她录口供。而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满脸是血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未晞骂道:“警察大哥,就是这个贱货打我,我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轻,声色俱厉地一声喝,“坐下!大马路上打女人,你还有理了?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男人依旧满嘴喷粪,“妈的,贱货,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闭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场合行为不端。”
阮劭南皱了皱眉头,未晞转过脸,与他冷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就那样看着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未晞走出警局后,一直怔怔的。阮劭南将她安置在车里,她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也没多问。
律师走过来,向他交代这个案子,“有人证明是那人当街打人在先,陆小姐属于见义勇为,只是方法不当。况且他伤得不重,所以陆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是问题。”
阮劭南挑唇一笑,点燃一根香烟,半晌,才悠悠开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顾问,如果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律师马上心领神会,“我会联系那个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伤害,导致伤者流产,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