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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说,围墙外的出水口是王苟别无选择的目标,王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抵达那里,已经摸索过新化粪池和老截粪池的盖板完好无损了,指导员才气喘嘘嘘地带领武警战士赶过来。王苟夺过指导员的手电,扑向溢流井往排流管渠探照,当然什么也没有。
指导员说:“照个鸡芭毛,赶紧追吧。”
“追?田埂四通八达,你往哪里追?”武警中队长咬牙切齿,“我就不信这样的地方他能逃出来。”
王苟用手电照武警战士,一个一个的照,亮光停留在一个最矮小的战士脸上。王苟把手电交给他说:
“你,进去看看。”
小战士卸下冲锋枪、接过手电,撅起屁股就往排流管渠钻。大家于是沉默地看着他的身躯从头颅到上身、到臀部、到大腿、到脚跟一点一点的消失。虽然王苟感觉等了半辈子,其实小战士很快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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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里面有四根钢筋掰弯了,我的头可以钻进去,肩膀进不了。”
王苟疑惑了,“他比你小?”
指导员肯定地说:“梅小如身高一米五几、体重不过八十斤,这个战士至少一米六五、体重一百斤。”
战士回答说:“我的身高一米六六,体重一百零三斤。”
“还有什么发现?”王苟问。
战士从裤兜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剃头刀说:“这是从砖缝里摸到的。”
指导员手电一照,不禁惊呼起来:“这不是那把丢失的长柄剃头刀吗?我还说呢,它难道长腿了,自己会走?长翅膀了,自己会飞?原来在这里躲着,妈的巴子。真是一人随便藏,大家找疯狂。”
中队长早就听得不耐烦,踢踢溢流井说:“好了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废话。告诉我,这玩意是哪个王八蛋设计的?”
“梅小如。”指导员被自己的回答吓昏了,张嘴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像头部受到致命的击打,王苟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脑袋深深地垂向叉开的两腿之间。
“怎么了怎么了?”指导员伸手去扶,被王苟毅然甩开了。王苟用几乎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说:
“去追吧。”
在看守所如临大敌的紧张氛围中,十三号房因激动而沸腾,每个人都在为猜测发生了什么而发表高见,没有人在意一个人的痛苦,事实上只有这个痛苦的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从接到小鸟传来的纸条,梅健民就陷入了让人崩溃的深渊,他不知道事态要如何发展,他只知道儿子完了、自己完了、家庭也完了。半年多来反反复复的法庭调查、宣判、上诉,梅健民已经精疲力竭,连心里最坚定的信念也开始动摇。自己是冤枉的,冤假错案终有昭雪的一天,梅健民只能相信这个,如果不信,自己还有什么盼头?
第112节:九号房(112)
可是现在,儿子不但越狱了,而且要去杀仇人。刚接到纸条那会儿,梅健民还不信斯文瘦弱的儿子会越狱,但尖锐的警报告诉他,这是事实;梅健民原来更不信书呆子儿子会杀人,但事实上呢,事实上他差点把局长枪毙了;现在,梅健民也不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能够找到陷害自己的“仇人”,然而,仅凭越狱一条,就足以断送他一辈子的前程。
梅健民口干舌燥,想找水喝,通铺底下的冷开水却被那些争论不休的人喝光了。在一排空塑料杯之间,梅健民摸到一把废弃的牙刷,他没有打算用它来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它抓在手里。
胡干部重新点了一次名,睡觉的铃声就响了,胡干部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路高呼“睡——觉——”
嘈杂的号房渐渐平静下来,有人猜测,一定是逃犯没逮着,如果逮到了指导员肯定又是一番政治说教。
梅健民蒙在被窝里,手里紧紧攥住那把牙刷。往事如烟未成烟,它一幕幕地翻转过来,展现在梅健民眼前:自己从基干民兵到户籍科长;张玉琴从追求对象到现实情人;老婆从为人妇为人母到孤苦伶仃;儿子从天之骄子沦为阶下囚。而张玉琴呢,同样是家破人亡。梅健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老婆,一个农村妇女,最大的梦想就是农转非。但是,她每次提要求都被断然拒绝,一来是自己还想上个台阶,不能授人以柄;二来是考虑老婆在身边跟张玉琴幽会不方便。这个世道,男人有个把子情人算什么?别人都能掩饰得不显山不露水,为什么自己竟然搞到妻离子散?梅健民认定这里头没有必然联系,比如,陷害自己锒铛入狱的人一定不会是张玉琴的儿子,这一点,梅健民是坚信不疑的。那么,仇人是谁?儿子会去哪里找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梅健民头痛欲裂,他觉得自己被一副看不见的担子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再也承受不了这副担子了,他准备撂担子,他要解脱,因为他实在太累了。
在这个火树银花的夜晚,海源看守所有两个人犯彻夜未眠,一个是十三号房的梅健民,他蒙在被窝里,手中攥一把牙刷;另一个是九号房的九爷,他身披被子打坐,盼望着预期事件的发生。
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九爷听到那一头的某个号房有人喊报告,马上传来哨兵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开号房铁门的哐啷脆响。一会工夫,大家就被惊醒了,各个号房都嘈杂起来,然后是喧闹,然后是沸腾。
呼啸的警笛由远而近,九爷听出来了,那不是警车,而是救护车。一根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九爷舒心地笑了,不过也困了,于是躺直了睡觉。
九号房没人能判断到底又出了什么事,这种时候大家自然而然要想到九爷,因为九爷是个无所不知的人。独眼正要问九爷,不料九爷真的打起了鼾声,独眼感慨地说:
“九爷这是无故加之而不怒,骤然临之而不惊。”
小如抄近路悄悄溜进海源三中大院的时候,各种不同凡响的烟花还在空中争奇斗艳,大院里观看烟花的人惊叫着指手画脚,谁会留意一个学生的出入?小如伸出柔软的小手探进405信箱的投入口,夹出钥匙,再打开信箱取出由小鸟投进去的书面证言。帮主亲笔写下的这些供词在号房就逐字逐句看过了,小如随意一卷就上楼打开405室,洗了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二天,小如起了个大早,抹一把脸就准备将帮主的证词交给公安局长。小如发现,最上面的一张是九爷的笔迹,只有两个大字:
雪耻
这是什么意思?小如想,我倒要看看九爷是如何让我为他雪耻的。小如觉得好笑,难道九爷在号房里还能指挥我杀人不成?这么一想,小如就揉了那张纸扔掉。
小如在公安局一出现,值班刑警马上就把他给铐了。“好你个兔崽子,为了逮你我们布控了整个海源市,封锁了全部车站路口,你倒是送上门来啊。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如扬着手上的一沓纸张高声说:“我要见局长,我有重要的破案线索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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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警抢了小如手上的纸张说:“线索就交给我吧,局长可没空理你。新局长凳子还没坐暖,这下可要被你们父子赶走了。”
“局长去哪了?”
“哦,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告诉你。”刑警凝重地盯着小如说:“局长去看守所了,你父亲梅健民在今天凌晨自杀身亡,用牙刷柄捅破了鼻腔。”
第113节:后记(1)
后记
谁是罪犯
1996年从夏天到冬天,我都是在看守所的九号房度过的。人还没有出来,朋友们就知道我要写一部关于犯罪心理的小说了。号房的铁门为我打开一扇认识人性的窗,这扇窗宛若潘朵拉的魔盒,或者所罗门的魔瓶,一旦打开就难以关闭。这是一扇灾难之窗,所有的温情、浪漫、尊严,一夜之间就彻底破灭。
然而,一直到九年后,小说才得以成稿,跟那些高产作家相比,我感到羞愧。200天的号房生活,帮助我理解了悬念大师希区柯克的话,“罪犯通常都是相当平庸的人,而且非常乏味,他们比我们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那些遵纪守法的老百姓更无特色,更引不起人们的兴趣。罪犯实际上是一些相当笨的人,他们的动机也常常很简单、很俗气。”
在我看来,再也没有比“罪犯”这个词更为笼统的称谓了。试想,把贼眉鼠眼的惯偷、稚气未脱的强Jian犯、人格变态的杀人狂、道貌岸然的党委书记、失手伤人的憨厚农民和一心一意打算升天的法轮功修炼者关在同一间号房,他们有任何共同之处吗?没有。
路人皆知,生死与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其实,罪与罚也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人类自从有文学以来,罪与罚的主题就成为文学的源头,几乎所有叙事和戏剧文学,只要描述社会环境中的异常,都会涉及某种形式的犯罪。在荷马笔下,那些古希腊的英雄们几乎个个都有违法乱纪的犯罪行为,或谋杀、或强Jian、或偷盗,可以说,众神身上浓缩了人类犯罪的原始记忆。
我国历来有荀子的“人性恶”与孟子的“人性善”之争。孟子主张“人之初,性本善”,认为人的恶性是后天的环境造成的。这种观点被普遍接受,“孟母三迁”的故事也因此被广为流传。在西方,随着现代科学的兴起和工业化的推进,人们的物质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十九世纪的西方呈现一派经济繁荣、国泰民安的祥和气氛,最能悦人眼目的莫过于物的丰富了,包括不少基督徒在内的知识分子,对世界的前途抱着十分乐观的态度。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只要不断提高生产水平、发展经济,就可以生活得更幸福;只要大力普及教育,使人人都能分辨善恶,人类社会就可以日臻完善,人的罪性也将随之根除。然而,二十世纪先后爆发的两次世界大战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