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母亲说:“你代什么?不喝了就是。本来有个意思就行了,还非要喝得不行才行呀?”
我嘿嘿地笑了几声,对玲姐说:“你要代可以,那就要代到底。我喝多少,你喝多少。”
玲姐说:“好,好你个小天,好。”
玲姐去端酒杯,老易挡开了她的手。老易刚刚调匀气息,开口说:“好酒,好酒!这酒味道真长呀!我不要你代,你爱喝自己喝去吧。”
母亲说:“老易你要是不行就算了,别管小天,他爱撒酒疯让他自己撒去。”
老易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喝完这罚酒,我还要跟小天老弟好好喝几杯呢,一直喝到高兴为止。”
玲姐一转身,下席坐到沙发那儿看电视去了。许可佳也跟了过去。在老易对付剩下的两杯罚酒的时间里,电视里放完了去年央视春节晚会唱过的一首歌,然后开始预测今年哪首歌会走红。我母亲埋怨着父亲,怨他不该跟我喝那么多酒。父亲一言不发,自己一个人喝开了闷酒。见父亲不理,母亲接着埋怨父亲不该不拿话出来制止我,埋怨个没完,遮遮掩掩的把旧帐都扯了一些出来。
在老易对付剩下的两杯罚酒的时间里,我不愿看他,就慢慢扭动脖子四下里看了看。窗外在继续下雪,积雪一点一点升高。许可佳在跟玲姐继续讨论哪首歌会走红。我听见许可佳说,网上投票的时候,她本来看好《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我的心》,后来发现这首歌的歌词有点模仿《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她气了个半死。玲姐说,她在报纸上也看到了投票的表格,她有点看好《误会》和《身不由已》,都填好了,还没寄出去。许可佳说,《误会》不错,据说有个电视剧想买了去做主题歌。接着聊起了那个名叫《情杀》的电视剧,玲姐说没看过。许可佳告诉玲姐,里面的男1号和男2号同时爱上了女1号,一次喝多了酒,男1号和男2号都手持敲掉了半截子的酒瓶,互相往对方的喉咙上戳。玲姐脸色微变,说她不喜欢这种境头。许可佳说她也不喜欢,据说这一段情节在审查的时候给删掉了,同时删掉的还有一段。说到这里,许可佳把嘴巴凑到玲姐耳朵边,告诉玲姐里面有个野蛮女2号爱上了男1号,后来知道男1号爱上了女1号后,野蛮女2号就剪掉了男1号的“小哥哥”。玲姐笑了,说:这个你也拿出来说呀?现在的导演都拍些什么呀?许可佳说玲姐是假正经,在玲姐耳边又嘀咕了两句什么。俩人嘻嘻地笑起来,你掐我一把,我掐你一把,直到老易哗地站起来,她俩才止住了笑。
老易圆睁两眼,紧闭嘴巴,鼓着双腮,跌跌撞撞走了出去。玲姐跟着走了出去。母亲拍着胸口,望着许可佳说:“不会真出人命吧?”
许可佳说:“吓坏我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
父亲严肃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母亲哼了一声,说:“你就会说些没用的话吓人。我听人家讲,吐了就好了。你别想吓唬我。”
父亲说:“你没喝过白酒,你不会知道的。”
母亲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喝过?你没看见就是了。要不要我今天喝给你看看?”说着倒了一杯酒,喝下一口,咳嗽不止。
父亲说:“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嘛。”
母亲说:“你就很能喝吗?你喝一杯,我喝一杯,试试看?”
接下来父母真的对饮起来。许可佳在一旁给他们斟酒,好像许可佳也跟着喝了几杯。我懒得去管他们。难以形容的悲痛在我心里已经转化成悲凉,我觉得这一场斗酒实在太没有意思了,我就像个被出卖的大傻瓜一样傻闹着。我自己慢慢喝着酒,望着窗外的大雪出着神,心里简直凉透了。积雪一点一点升高,已经涨到窗台那儿了。远处的一些平房看上去已经被淹没了。这座城市快要被大雪淹没了。
服务生走过来给我斟酒时,瓶中的酒已经没有了。我让她再去拿两瓶来,她乐不可支地小跑着出去,很快跑了回来。我让她放下酒忙自己的去,这里暂时不用她招呼。她又乐不可支地跑了出去,差点跟正要进门的老易撞在一起。老易整整衣服,步态僵硬地走了进来。我努力保持镇静,朝他笑了笑,我的脸皮有些发麻,好像把老易吓了一下。老易抹抹自己的脸,他刚刚洗过脸,看起来清新了不少。
玲姐怒气冲冲地走进来的时候,老易已经拿起了酒杯,他说:“来来来,小天老弟,我们接着喝,喝高兴。”
我说:“好。”
玲姐说:“你们还要喝啊?好,喝喝喝,你们喝,我陪你们喝。”
许可佳拉了玲姐一下,说:“你就别去跟他们搅和了,你要是真想喝,我来陪你慢慢喝。”
玲姐说:“咱俩就不要说陪不陪的了,我酒量小,只怕是陪不了你。”
许可佳走到沙发那儿坐下,一言不发,楞楞地盯着电视机。玲姐自己一气喝了好几杯酒。屋子里一下子没人说话了,只有电视机里播放着喜气洋洋的音乐。父亲突然说:“儿子啊,我怎么看每个人都是两个人影儿啊?我是不是喝多啦?你先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说:“老爸,对不起,大雪封了路,这会儿谁也走不了啦。”
母亲走到窗边看了看,说:“天啦,这么大的雪!这可怎么办?”
许可佳说:“伯母不要着急,一会儿雪停了,铲雪车就出来开路了。北京冬天经常下大雪的。”
母亲嗯嗯了两声,说这么下去,怎么得了啊。母亲突然趴在窗台上呜呜地哭起来了,哭得像个小女孩一样伤心。许可佳走过去劝了两句,自己也跟着哭起来了,间或又不时笑那么两下。有那么两秒钟,许可佳从胸罩里剥出自己的Ru房,看一看,又迅速塞了回去。一个穿制服的老男人庄重地走进来,打一个酒嗝,在地上打一个滚,然后爬出去了。我听见玲姐笑了两下,然后听见玲姐在哭。她哭几声,猛喝几口酒,咳嗽几声,再哭几声,再猛喝几口,像要抢着把瓶子里的酒都喝光似的。我在心里说,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只要她们停止哭泣,叫我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都可以。我想站起来走过去安抚她们,但没有一只脚肯听使唤。稍稍一动,就像一堵被泡软了的土墙要塌下来了。我能想象自己此时满脸困惑的表情。老易呵呵地笑起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没人理老易。老易问我:“小天老弟喝高兴了没有?要是还没够味,就再来一瓶。”
我心里烦躁无比,趁玲姐走过来的时候把她手中的酒瓶子抢了过来。我对老易说:“剩下的酒,咱俩一人一半,一口喝完再看高兴了没有好不好?”
老易说:“好。拿点感情出来,搁在酒里,一口干了。”
我说:“好。拿点感情出来,搁在酒里,一口干了。”
老易找来两只空海碗,咕嘟咕嘟倒出酒,说随便挑。我随便挑了一碗,望着不停扑击窗玻璃的飞雪,心想把这一碗喝下去,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了。老易端起酒碗跟我碰了碰。我喝了几小口,直着脖子让酒打着滚掉到胃里去,溅起的酒气阵阵上冲。我能感觉酒气一直冲进了越来越重的脑袋里,像往脑袋里灌满着浓酽的迷魂浆。努力睁开眼,每一张脸都像被强光照着,每一张脸都纤毫毕现。听觉异常敏锐,能从一片悲声和电视机喜气洋洋的音乐声里分辨出雪片扑打窗玻璃的声音。
服务生走进来的时候,玲姐正对着镜子补妆。我母亲还在哭泣。许可佳已经停止了哭泣,举起左手看看,再举起右手看看,说:“表姐,表弟,哈哈!表姐,表弟,哈哈!”
蓦地听见扑通一响,往地下看看,一个人倒在地下一动不动了。看起来像父亲,再看一眼,果然是父亲。
服务生喊道:“快送医院!”
马上响起了轰隆轰隆的脚步声,有人抬起父亲走了出去,很快一屋子人差不多走光了。
我想站起来,但站不起来,望着老易嘿嘿地笑着。老易也嘿嘿地笑着,慢慢地滑到了地上,尽量伸展四肢躺平,想躺得舒服些。有一只椅子妨碍了他,他把那只椅子小心翼翼蹬开了一点。我伸手去拉老易,自己却扑在了他身上。我趴在他的大肚子上觉得真舒服,很快就睡着了。最后映入眼睛的是老易的脸,老易的脸离我的脸比较近,微笑还没有退去,每一条笑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注:以上有很多情节是我凭靠不住的记忆写出来的,跟事后别人的回忆很不一样。不过,在场的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酒是肯定的,所以他们的回忆也未必真实到哪里去。)
我醒来,一片漆黑。我像给镶嵌在黑暗里了,浑身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历过,事后琢磨一下,才知道是脑子醒了一部分,身体还没醒过来。
黑暗沉甸甸地挤压着我,让我体会头疼欲裂是怎么回事。脑袋里像有一块镜子裂成了好几块,每一块里都能看见烤鸭店里发生过的事,每一块里的人和事都不一样。我没办法把那些发生过的事串起来。意识继续一点一点回到脑子里来,我有一些不安,有一些沮丧,有一些悲伤,有一些后悔,什么乱七八糟的感受都有一些,但又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很快就把自己想累了。我像米勒描写过的一个疯子,手里攥着一柄锈迹斑驳的斧头,四处乱挥乱砍一阵之后,浑身又痛又累,只想沉回黑暗深处钻进洞|穴里,像一头狗熊进入冬眠。
再次醒过来后,听见一阵阵鼾声,如浊浪拍岸,我有一种晕船想吐的感觉。趴在床边吐出了一些东西,意识再次回到了脑子里。我慢慢搞清楚自己是躺在了家里,躺在父亲身边。有几分钟,我仿佛回到了模模糊糊的童年。我摇醒了父亲,说我吐了。父亲嗯了一声,拉亮灯,梦游似地下了床。走到门边时,父亲的脑袋在门上碰了一下,他摸摸额头,嘟哝着说你自己去拿扫把来扫掉。说完躺回到床上,很快打起了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