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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闲受用,就翻看刚送过来的报纸。
《上河报》的文艺版一向办得不错,经常刊有构思文笔俱佳的短文,丁凤鸣是每日必看的。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便捧了报纸仔细读下去。文章说某地整顿干部作风,成效显著,总结了一二三四、甲乙丙丁若干经验上报。其中举例说,一乡干部没别的爱好,就好犯个作风错误,本地人叫“搞腐化”。前两年搞腐化被人举报,组织部长找他谈话,他倒振振有词,说这也犯法了?我是顺奸,是两相情愿,又不是*。譬如打平伙,一人出一样东西玩玩,有什么不妥?害得部长捂了嘴巴跑出门,在走廊里把肚子都笑痛了,才进去上纲上线,把他狠批了一番。今年自从开展干部作风整顿以来,该同志思想认识提高很快,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一次又搞腐化,弄进去了一半,想起组织的教诲,连忙又扯了出来,不顾女人的挽留,穿上裤子就走。
丁凤鸣忍俊不禁,一个电话打过去,说:“胡老七,你这家伙,文章也能这样写吗?”
上河图 烽烟满纸(2)
胡老七在电话里“嘿嘿”直笑:“怎么不能这样写?群众喜欢的就是好的。你不也看得笑眯眯的?”
丁凤鸣当然是笑眯眯的:“这么说,倒是我因循守旧了?我看你改名叫胡说得了。前几天公安局在南正街抓了一个河南艳舞团,尽跳*舞,戏场里坐满了黑压压的群众,个个看得兴高采烈,吆喝掀天。公安局抓了,一些人还蛮有意见。到你的笔下,这东西只怕也是好的。”
胡老七说:“你就喜欢钻牛角尖,我没得空和你争论。我正在谈一笔大生意,谈成了就奔小康了。记住,存在即合理。”
放下电话,丁凤鸣自言自语,存在即合理?说不定那弄进去了一半的乡干部还活得蛮滋润呢!
唐诗进来,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把浮在上面的泡沫碎叶吹掉,小小地抿了一口,说:“我听出点意思来了,李市长是要我们兼并机械厂,说是市委集体研究的意思。”
丁凤鸣大吃一惊:“原来是来吹风的。这机械厂也敢兼并?”
“不就一个小厂吗,有什么不敢?”唐诗不以为然。
“你才来不晓得,这机械厂有两千来号人,光安置起来就不容易,何况它早就资不抵债了。负债是个无底洞,明亏潜亏谁晓得它亏了多少?”
唐诗仍不在意:“是这样?不过这事儿肉食者谋之,我们操心也没得用。”
丁凤鸣点头:“马厂长何等精明,这笔账肯定算得清楚,不会由着市里牵着鼻子走,明摆着吃个哑巴亏。”
唐诗笑道:“咦,同事这么久,才发现你还有心忧天下的情怀,小女子倒是失敬了。”
丁凤鸣也笑:“我哪敢心忧天下?实说了,我是怕厂子垮了,我们的饭碗也破了,到时不定流落到哪里去。”
他认识机械厂的厂长黄大宏。认识黄大宏是缘于一笔生意。胡老七和一帮朋友合伙成立了一家公司,办公室租了、证照办了、老总副总什么的也封了,看上去蛮像回事,但几个月下来也没做成一笔生意,没得一分钱进账,几个人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日日奔走于工矿企业、茶楼酒肆寻找发财的机会,眼睛像饿狼一样绿光闪闪,随时准备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饱餐一顿,然后从容抹去嘴角的肥油。
那日胡老七来办公室找他,那样子简直是走投无路、饥不择食。丁凤鸣觉得好笑,说:“我有什么发财的门路?有的话早干了,哪能混到现在连房子也没得?”
胡老七不死心:“不能这么说,蛇有蛇路,鳖有鳖路,你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自然也就没留心,说不定错过了很多发财的机会。你们厂是个大厂,你又在办公室,信息灵通,稍稍关照一下,我就感激不尽了。”
丁凤鸣看他那可怜样子,于心不忍:“那是,那是。我就这么几个好朋友,心里想着比大熊猫还珍贵,有机会哪能不关照?”
胡老七见他上路,眼睛放光,忙说:“快到年底了,厂里就不弄点福利?比如发点过年物资什么的?”
丁凤鸣说:“发是发点,无非就是些鱼肉什么的。”
胡老七眼睛愈亮,压低声音说:“这里面的油水厚着哩,你能不能把这单生意弄过来?当然,分成是少不了的。”
丁凤鸣心里一动,却说:“你没发烧吧?我小职员一个,又没得当大官的叔叔阿姨什么的,这事儿轮得到我?”
胡老七盯着他看了半天,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彻底死了心,咬牙切齿道:“妈的,老子是个女的就好了!”书包网
上河图 烽烟满纸(3)
丁凤鸣晓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定又有什么妙论,故意抬杠说:“是女的未必就好。”
胡老七狠道:“你不晓得,老子若是女的,就牙齿一咬、眼睛一闭,陪官儿睡一觉,让他白日一回,生意不就成了?反正那玩意儿多一回少一回损耗也不大,折旧费也不多。”
丁凤鸣笑得捶桌拍椅:“你你你……你这家伙,想变女的不容易?上海就可以做变性手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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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老七认真道:“那太费钱,不如拿把尖刀朝大腿上这么来一下就OK了。”
丁凤鸣背了手围着他转圈,眯着眼左左右右仔细端详,看得胡老七心里发毛,大冷天也觉得身上痱子炸,以为脸没洗干净或是裤子拉链没拉,检查一阵都没毛病,说:“我又不是美女,看什么看?莫不是想调戏我?”
丁凤鸣这才说:“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看你,凸眼暴牙,腆肚瘦臀,就算你是女的,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日你?”
胡老七白他一眼,老大不高兴:“你不给我鼓劲也就罢了,还打击我的积极性,算个啥朋友!”
两人调笑一阵,也就散了。过了些日子,胡老七打电话来,说是机械厂想把一台数控机床给卖了,开价三十万,问他有没得路子?
丁凤鸣就约了厂里一个工程师,趁星期天去看货。工程师看完,对丁凤鸣说,这机床看着旧,实际上还很新,只要整理一下,更换几个零件就行,卖个四五十万问题不大。
送走工程师,胡老七呼吸都急促起来,说:“终于让老子逮住机会了!”就掰起手指算账,说卖五十万就赚二十万,卖四十万也能赚十万,一年的固定费用算是有了着落,已到了徐娘年纪但仍美貌的女会计也不会整天哭着喊着要走人了。
胡老七的副总说:“倒是一个好机会,但把这机床卖给哪个?”
胡老七呆了一呆,挥手像赶鸡般:“出去找,都出去找!谁做成了这笔生意,提成百分之二十!”
待一众副总们走干净,胡老七气道:“都是些只晓得吃饭的夯货!什么事都要老子操心!凤鸣,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你在机械行业,人头比我们熟,你得想想办法。做成了,照样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另外还请你去菊隐山庄吃饭!”
“菊隐山庄?是个什么地方?比水陬间还好?”丁凤鸣对市内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了如指掌,却从未听过菊隐山庄的名字。
胡老七却没心情细说:“你脑壳里就只有个水陬间。水陬间好是好,但菊隐山庄是个能让人心灵安妥的地方。”
上河发动机厂有很多配套厂。丁凤鸣就找供应处要了名单,一一联系,一时还没得回音。
看货时他见过黄大宏一面。这黄大宏身材魁梧,讲话时手臂挥动的幅度很大,如领袖般,极有气势。用胡老七的话讲,这种人不当官真是浪费资源了。胡老七上前握手,他仿佛没有看见,目光越过众人的头顶,去看办公楼前一棵桑葚树上两只老鸹子打架。一只狠狠一嘴把另一只啄痛了,那伤鸟“哇”地惨叫一声,口里却掉下一块肉来。两只鸟齐齐停止打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肉,想飞下来却又畏惧众人,便在树顶盘旋,不肯离去。
胡老七下不了台,抓住他的手强行摇了几下,算是完成了握手仪式。黄大宏这才像是发现了胡老七的存在,讲了几句话,就登上锃亮的奔驰300绝尘而去。
胡老七搓手说:“日他母亲,领导到底不一样,讲话就是高屋建瓴。”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上河图 烽烟满纸(4)
那黄大宏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哪扯得上高屋建瓴?看不惯胡老七的奴才样,丁凤鸣忍不住就说:“我看他那领导也当不长。这厂子要破产了不说,你哪见过厂里杂草丛生、机器上落满鸟屎、工人啼饥号寒的厂长还坐奔驰的?”
胡老七一耸肩:“关我屁事!能让我赚钱的领导都是好领导,这样的领导越多,我们奔小康的步子才能迈得越大嘛!”
丁凤鸣不以为然,却笑道:“你也像领导了。只是看不到原来那个孤高自许、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七,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胡老七沉默半天,再开口却分明有了真诚:“我清楚你的意思,上河多了一个铜臭商人,少了一个舞文弄墨的家伙不是?这也是我为你担忧的地方,你几时也学得活泛些,过得轻松些?原来我三更起五更眠,写些自觉尚可的文字,在本地的文坛上也博得了一些薄名,但老婆孩子却快饿死了,连小孩的学费都要找人借!现在我是明白了,发展才是硬道理,赚钱是第一要务。你看街上的行人,走路昂首阔步的,非官即富,最少也是温饱不愁;相反,顺着墙根走,生怕被车撞了或被贼抢了、凹胸低头,好像地上有钱捡的人,肯定穷困潦倒,而且还感慨良多,常叹命运不公。”
丁凤鸣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你这一说我还真有同感,平常我观察没得你这么仔细。这世界既不承认隐士如五柳先生,也讨厌吃茴香豆的孔乙己。我何尝不想过得轻松些?只是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想改也改不了。”
胡老七说:“改不了也要改!只有你去适应环境,哪有环境适应你的?”
正胡思乱想,却听唐诗道:“噫,这张签倒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