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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芸不由得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金镂玉带枕的宝贵,在于它的意义,它对于某些人来讲是特殊的,但它的做工和用料都很平常,所以,薛灵芸将真的那只送给曹植,同时也偷偷地做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放着,所以,就算眼下郭后真的要她将枕头拿过来,她也有赝品可交差。她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可是,离开晚香楼之后,心情却低郁得很。
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他的深情与才情,他的聪明和大义,他的隐忍跟落寞,像夜空一轮朗月,像深海的明珠,像巅峰的奇葩。
像绝壁上最旖旎的花。
他是这世间一切一切的精华。他不应该寂寞独身,怀揣往事空劳牵挂。应该有万千宠爱萦绕着衬托着他。最好有太平盛世的歌舞,装点他胸中瑰丽的词赋。还有娴静如水的女子,收点他清朗的笑容。可是,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最后选定的,是客曹尚书卢笛之女,卢雨蝉。由始到终,曹植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总是说,听凭皇上或皇后做主。
曹丕难得地在御花园摆了酒席,跟曹植同桌对饮,酣畅淋漓,仿佛此前种种的过节,都像水酒那般流淌蒸发了。曹植是珍惜的,但也知道这样的氛围不会持续不久——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从他当日七步成诗,他便知道,个中字句的作用,仅仅在于感慨,而不是挽回。
料得比翼鸟。
同携入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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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曹植匆匆地来,匆匆地离开。薛灵芸没有见到他。
也许,彼此见面的机会已经越来越渺茫了,关系也要越来越疏远。想一想,多么可惜啊。她对他,分明只是单纯地爱慕,没有一点越轨的念头,但她却连看着他说着他都要遭来暗中的非议。而今,只愿那卢家的女儿,有足够的美貌与聪慧,能解他愁眉,使他欣慰吧。至于甄妃的死,当中隐情,他不知道,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灵芸忧心地想着,娥眉深锁。御花园春景正浓郁,却入不了眼,像一面枯燥的屏障。这时候,依稀听见有女子的歌声传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声音婉转如出谷的黄莺,配上流畅的曲调,意境清幽,仿佛在姹紫嫣红的顶端开出最绚烂最耀眼的一枝。
勾魂摄魄足矣。
薛灵芸入了迷,随着歌声走,只见圆亭里,坐着衣着华贵的女子,看背影,想必是妩媚婀娜之姿。她抚着古筝,自弹自唱,时而抬起头眺望远方,似在等待着谁。后宫的嫔妃薛灵芸几乎都见过了,但熟悉到能够从背影辨认的却不多,只不过此时这个人究竟是谁反倒不重要,只要她的琴弹得好,歌唱得妙,她欣赏过也就罢了。
歌声戛然而止。
仿佛是圆亭内的女子察觉有人在暗处偷听,回过脸来,一眼便望见了薛灵芸。薛灵芸这才看清楚,原来那着一袭华袍弹唱之人,竟是传闻中冷傲孤僻的莫夫人莫琼树。在一些酒宴等公开的场合,薛灵芸不是没有见过她。犹记得,第一次是在皇上曹丕与各位嫔妃在敬仙亭赏雪景的时候,亦是自己刚受封后不久,莫琼树姗姗来迟,但见她一袭葱绿,自皑皑雪白的背景中走出,恍如落入凡尘的精灵。可仔细地看,她的五官其实并非太出众,只能说端庄清秀,是中上之姿。但看着她总觉得有一些难以名状的特别,或许在眼神,或许在笑容,组装起来,就仿佛有一股直抵人心的力量。听说,曹丕宠
她,三年如一日,从未有过厌烦。御花园里有一片兰花林,是曹丕为了讨她欢心特地安排工匠种植的,以前薛灵芸也不慎打翻过她的兰花,还因为那样跟陈尚衣有了争执。而她天生一副好嗓子,谙熟音律,歌声有如天籁,这一点,现在总算是见识了,的确所言非虚。
薛灵芸便理了理衫子,从桃树背后站出来,沿着小径走到莫琼树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夜来见过莫夫人。”
“嗯。”几乎只用了鼻子发声。寡淡的眉眼,神态倨傲。
莫琼树的宫女浮烟出了声:“夫人,既然这唱歌的雅兴被人打断了,就请回宫里歇着吧,您身子弱,当心吹风受凉。”虽态度温和,却言语高傲,跟莫琼树的表情倒是彼此呼应。莫琼树便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小宫女将古筝收好了,再微略地低了低身子,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由浮烟搀着,缓缓地走出了圆亭。薛灵芸注意到,她的面上是颇有愠色的。她甚至没有给薛灵芸一个正眼。
这时红萱亦跟了上来,问道:“昭仪,那不是莫夫人吗?”
“嗯,是啊。”薛灵芸做无奈状,“我好像惹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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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就是那样的,高兴不高兴,您从她的脸上是瞧不出来的。”红萱一面笑,一面将披风给薛灵芸搭上,“今日天气凉,您注意着点儿。”刚说完,就见走到小路转角的一行人,做了些许停顿,原来是有一株桃树的枝丫划到了莫琼树的肩,青莲色的衣裳裂出一道细小的缝。从她刚才起身的姿势,薛灵芸猜想,她必定很爱惜这件衣裳,于是眼珠子一转,欢喜地笑道:“我应该向她赔个不是才对。”
所谓的赔不是,就是用上好的丝绸做出一朵青莲色的兰花,含苞待放,惟妙惟肖。连红萱都惊叹:“昭仪的女红竟然这样好,这朵兰花如果摆在窗台上,只怕连蝴蝶蜜蜂都要吸引过来呢。如此精巧的手工,堪称针神了。”
薛灵芸得意地扬了扬眉:“带上它,我们去见莫夫人。”
“是。”
莫琼树居住的景岚宫,在后宫的西南面,正对皇后的懿宁宫。宫内遍植兰花,偶尔有柳树及洋槐相间,最别致的当属那座巨石堆砌的假山,足有两三层楼高,山中亭台水榭俱全,仿若浓缩了的江南庭院。莫琼树没有料到薛灵芸会来,颇为惊讶。薛灵芸开门见山,道:“那天是夜来鲁莽,扫了夫人的雅兴,今日特来赔罪。”
“赔罪?本宫可未怪责你。”莫琼树说话,亦像她钟爱的兰花,清幽幽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将那些字句都吹散。
薛灵芸道:“夫人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跟夜来计较。是夜来自己过意不去,那天,看夫人临走的时候被树枝划破了衣裳,夫人很喜欢那件衣裳吧?”
“嗯?”那又如何。
薛灵芸道:“夜来可以为夫人将衣裳补好。”
站在旁边的宫女浮烟便又说话了:“补?薛昭仪说得轻巧,那衣裳可是用最细致的蚕丝做的,破了就是破了,再怎么缝,还是要留疤痕的。”
薛灵芸一笑,示意红萱递上那朵事先预备好的兰花:“这是夜来自己做的,可以用来缝在破口的地方,断然不会留任何缝补的痕迹。”薛灵芸胸有成竹,暖暖地笑着,看着莫琼树,莫琼树亦看着她,时而又看看那朵兰花,好一会儿,才舒了一口气,道:“你试试吧。”
两天后,那衣裳犹如新做的,摆在莫琼树的面前。上面原本已经裂开的口子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就仿佛摘了最新鲜的那一朵别在肩上。
典雅,又不失风韵。
莫琼树虽然没有过多地赞赏或酬谢薛灵芸,但薛灵芸从她的神态看出,她是非常满意的。却想不到搁下了衣裳她竟然转身说了一句:“浮烟,前阵子听陈妹妹说,好像接连试了几位工匠都没有找到满意的人选做舞衣,是吗?”
“是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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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琼树便看定了薛灵芸,面带微笑:“不知道你能否再替我做个顺水人情?”
薛灵芸知道莫琼树口中的陈妹妹想必就是跟她最过不去的陈尚衣,顿时起了不妙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道:“夫人交代的,夜来必定竭尽所能。”
“太好了。”莫琼树笑道,“便麻烦妹妹替她做件舞衣,相信凭妹妹这手工,陈妹妹一定满意的。”
“夜来遵从夫人的安排。”薛灵芸行礼道。可是,这躬却鞠得心不甘情不愿,说得难听点,好比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一心想要讨好莫琼树,在这危机四伏的后宫,少一个敌人犹如多一个朋友,谁知道非但看不穿对方的心思,还被将了一军。这莫夫人难道不晓得她跟陈尚衣是水火不容的吗?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时半会也难猜测。薛灵芸想着即将要面对那刁蛮跋扈的陈尚衣,心里就起了鸡皮疙瘩。早知道如此,便不要自作聪明地去讨好莫琼树了。看来,这有理也说不清的深宫内院,是越发不适合她这样横冲直撞的性子了。
情况和想象的一样。
陈尚衣将尾巴翘到了天上,对薛灵芸冷嘲热讽,诸多挑剔。那几天,撷芳楼就像一根刺,怎么看怎么扎眼,薛灵芸有万般的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跨进那门槛,和陈尚衣讨论舞衣的款式、材料、颜色等,每每离开的时候都是脸红脖子粗的,一口闷气堵在心里,几乎就快要缓不过来。偏偏曹丕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她,她想要撒娇告状,都没有张口的对象。
某一次。
陈尚衣故意要薛灵芸在她面前将舞衣的领子做好,还假惺惺地准备了美酒瓜果,在旁边陪着,说了些夸奖的关心的话,薛灵芸亦好言好语地应对着她,越发地讨厌自己的隐忍虚伪。怎料,陈尚衣起身的时候,脚底打滑,一个趔趄撞向薛灵芸,薛灵芸手里的银针立刻扎进了掌心里。
伤口虽小。
疼痛却钻心。
如爆破一般从手掌迅速蔓延至全身,前额和后背都直冒冷汗。薛灵芸终是再也无法按捺得住,倏地站起来,咬着牙瞪着陈尚衣:“你故意的——”
陈尚衣满不在乎:“哎哟,我可是无心的,妹妹千万别想歪了。”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得薛灵芸更来气,拳头一紧,便挥了上去。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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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落在陈尚衣娇嫩的面颊上。也许是太过用力,女子竟然没有站稳,向后一退就撞上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