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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民一听她数叨这些招数竟有一二半是今天早晨自己练过的,虽说是瞎蒙也蒙对了不少,不由得一笑说:“你还真知道不少呢!”
“我看过《青衣女》呀,那上净这招数。再说,还有我们小姐呢。她,她今天早晨看得可高兴了!”
“我问你,”王一民收住笑容说,‘你们怎么想起来上那么高的地方去看那……那热闹?“
“您要审问哪?那我们就从实招认啦。”冬梅说到这里,竟学着旧时姑娘的礼法,屈膝行了一个万福礼,逗得王一民又笑了。
“您来的第二天早晨,我们小姐就看见您迸果木园了,可是一晃工夫您就不见了。她站在二楼窗户里,怎么找也找不着您的影儿,这时候我去了,她就告诉了我。我帮她找,也没找着。后来三太太进来了,我们只好离开了窗户。昨天早晨,您又在后园里不见了,我们俩可纳闷了。今天,从您往后楼一拐,我就盯住您了,眼看着您一直走进了樱桃林,再也不出来了,我就忙着去告诉小姐,谁知道小姐也看见您进去了。我们俩于着急也看不见您猫在那里面于什么,一合计,就上了房盖……”冬梅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话头,花也不插了,急走到王一民跟前说,“哎哟,王老师,我当您说这些,您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小姐,她该说我什么都当您讲了。”
“为什么呢?”
“我们小姐这两天总是嘱咐我:凡是她讲您的话,为您办的事,都不让我告诉您,一句也不许说。可是我一看见您,这嘴就管不住舌头,什么都想说。何况小姐一说到您的时候又都是赞不绝口的好话……”
“那她为什么还怕你说呢?”
“您哪,是真不明白?”冬梅眨了眨眼睛,头一低,声音也跟着低下去说,“她呀,是怕您把她看低了。实际她对您哪……就在方才看完您打拳以后,她还说了一句……”
“说什么?”
“说想不到您觉是能文能武,文武全才哪!”
王一民心里一惊。他就是怕人这样议论他,认识他。可她们居然这样……现在他怕冬梅更甚于怕卢淑娟。他发现这姑娘真好说,在他面前嘴管不住舌头,在别人面前就能管得住吗?
正在王一民寻思的时候,冬梅又说上了:“我们小姐说您拳打得太漂亮了!她说她要画一张您打拳的画,贴在屋里……”
“怎么?你们小姐还要画我打拳的画?”
“是呀,您大概还没看见过我们小姐画的画吧?可好啦!在吉林的时候她跟师范大学一位老教授学了三年画,画的都出神了!只是总也不往出露,可是对您……”冬梅说到这忽然往墙上看了看,指着挂钟对面空白的墙壁说,“对了,您这墙上正缺一张画,我和小姐说,让她选一张,挂这墙上。”冬梅又笑了笑说,“挂在您这屋,小姐会愿意的。”
王一民点了点头,稍停了一下,对冬梅说道:“方才你要我不当小姐说你讲她那些话,我一定听你的,一字不露。”
冬梅也忙点着头说:“您真好。以后有啥话我也不瞒您。”
“可是我对你也有一个要求。”
“什么?”
“就是我会打拳这件事,连同你们那‘文武双全,能文能武’的评论,一定不要当任何人提起。也要一字不露。你能办到吗?”
“能。”
“说到做到。”
“您还信不实冬梅吗?”冬梅睁着秀丽的眼睛说,“您不要以为冬梅这丫头好说,这得分对谁。您人好,有人缘,学问大,架子小,不,您根本没架于,拿我们底下人当人一样待,对您这样人,谁不愿意把心掏出来?还有我们小姐,说句不怕您见笑的话,她真拿我当成亲妹妹一样,我已经发过多少次誓,将来让我为小姐去死我也情愿……”冬梅说到这,‘布谷鸟“抖着翅膀叫上了,一连叫了七声。冬梅忙”呀“了一声说,”您看,光顾说话了,您得上班去了。“
王一民点点头,把最后一口面包放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关于我会打拳的事,你们小姐会不会当别人说,譬如她的妈妈——你们的三太太?”
“别的人她不会说,只是对她的妈妈……”冬梅摇摇头说,“可就没准了,她们母女是相依为命的。”
“那么我就拜托你,”王一民郑重地看着冬梅说,“请你想法告诉小姐,不要向任何人讲。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将来我再告诉你们。”
冬梅连连点头。
44
宣传罗世诚英雄事迹的传单撒遍了哈尔滨市,第一中学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学生们偷偷地传递着传单,悄悄地议论着,悼念着。训育主任丁于听到一些议论,在全校师生的例行朝会上,他等不及校长和副校长前来,就当众宣布:罗世诚是反满抗日的共产党匪徒,他罪大恶极,已被枪决。今后全校师生都要共同起来仇恨他,咒骂他……
丁于训话的结果是他自己招来了数不清的咒骂,连厕所里都写上了骂他的粉笔字。他在盛怒之下,未经慎重考虑,就找到了副校长玉旨一郎,先是丑表功似的讲了自己在“朝会”上的训示,接着又说了学生因此对他的咒骂。最后他说骂他的学生以罗世诚同班同学为最嚣张,看样子简直要图谋不轨。他要求学校立即采取严厉手段,进行缉查和镇压。而且最好能把日本宪兵队或警察机关联络进来,以罗世诚所在的高中班为主要目标,实行严格的审查和搜索,要抓起几个来。
玉旨一郎紧锁双眉听他讲完了这段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声问道:“丁主任认为抓起来多少合适呢?”
丁于的眼睛紧盯着高深莫测的玉旨一郎看,他窥测不出这句问话的真正含义,便丝丝哈哈地说:“这个……现在还说不清楚。”
“有一点可以说清楚吧。”玉旨一郎也紧盯着他说,“丁主任既然把主要目标放在罗世诚的班级上,那么抓人的名单上是不是应该有他们的班主任?”
“这个……”丁于心一慌,不由得用残缺的右手挠了挠脑袋。他知道王一民和玉旨一郎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特殊联系,因此在谈到罗世诚班级的时候还有意地绕开了班主任,但想不到玉旨一郎还是问上来了,他又丝哈了一声说,“有关班主任的事情,当然得按照副校长的意旨办,您的意旨就是……”
“我的意旨就是请您少出这样的主意。”王旨一郎的声音仍然不高,话语仍然很慢,但每个字的分量却加重了,他一字一板地说着,“您大概知道我们是在建设王道乐土吧?在一块王道乐土上兴建的学校应该是什么样子?这您想过没有?”
丁于涨红着脸,嘴张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来。
玉旨一郎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是应该像您方才所设想的那样:操场里站着警察,教室里坐着宪兵,寝室里躺着特务,我这个日系副校长手里拿着抓人的名单,让您这个满系训育主任按照我的意旨去抓学生,抓班主任,使学生不能读书,教师不能上课,闹得学生哭,家长叫,最后再让外国记者采访去写成新闻,标题是《请看王道乐土上之学校》,内容是:该校之日本副校长玉旨一郎曾自诩为中国教育史之研究者,而中国之教育史上何曾出现过此等手枪与镣铐并用之悲惨教育图景?训育主任先生,您看一看您这番设想将把学校引向何处去?又将把鄙人置于何等难堪的地位上?您自己判断一下,您这主意出得如何?”
玉旨一郎话音住了,汗水也从丁于头上流下来,他不但不能答话,连头都难以抬起了。
玉旨一郎又接着说道:“至于方才提到的班主任王一民,我现在正在接近他,了解他。我知道这个人秉承家学,很有学问,在学生教师当中很有影响,有人甚至把他视为青年学者,对这样的人要是一伸手就抓起来,又会造成什么影响呢?这一点您想过没有?”
丁于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来看了玉旨一郎一眼,丝哈了一声,似乎要答话。
玉旨一郎摆了摆手说:“好了,您也不要急于回答。您可以慢慢想一想。对您我还是心中有数的。獭川副厅长曾经和我说过:您是忠于帝国的。”
玉旨一郎最后这句话刚一出口,丁于立刻抬起头来,激动得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用秃手捂着心口说:“阁下能,能知道了于这颗忠于帝国的赤心,真使丁于万分感动,从今以后,副校长有何驱使,只管吩咐,丁于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好了,我知道了。”玉旨一郎站起身来说,“我不多占用您的时间了,您忙着去吧。”
丁于也连忙站起来,一边答应是,一边往后退。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他竟像日本女人一样,把残缺不全的双手捂在膝盖上,一直猫着腰退到门外去了。
丁于走后,玉旨一郎便命校役把王一民请来。他请王一民坐在沙发上,又亲手沏了一杯茶,送到王一民面前,然后说道:“方才了主任当我说,自从罗世诚死了以后,你们班级的学生不断对他进行咒骂,而且要图谋不轨,滋生事端。因此他提出要请警察、宪兵。特务进学校来镇压,要抓学生和老师,而且是以你们班级为主要目标。对他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说给您听,但是我已经和您说过:我要交您这位中国朋友,对朋友总要推心置腹,以诚相见吧。您说对不?”
玉旨一郎说完这番话就直愣愣地看着王一民。王一民心里很不安,他当然清楚他那些学生最近的悲愤情况,尤其是和罗世诚要好的一些同学,都立志要为罗世诚复仇。以肖光义为首的几个青年团员,甚至已经制定了一个左倾冒险的蛮干行动计划。对这些,王一民已经进行了一些说服教育工作,直至对团员下了硬性规定。现在听王旨一郎一说,他的心真要悬起来了。他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害怕他那些心爱的学生遭到无代价的牺牲啊!因此,他就忍不住地对玉旨一郎说道:“谢谢您能以诚相见。但不知您对了主任那些主意怎么看?您要采取什么……”
没等王一民说完,玉旨一郎就摆摆手说:“我什么也不想采取。我要保持学校的平静,我要让学生能好好读书。但是据我了解,他和教育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