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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么?”张朝晖的眼睛里爆发着细碎的火花,“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告诉我一声,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这是他们共知的一个典故。说的是沈从文向张兆和求婚的时候,屡求不中,就问她: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这个乡下人喝杯甜酒呢?后来张兆和经过认真考虑,又得到了父母的首肯,终于给沈从文拍了一封电报,电报上只有一句话: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我还要再想想。”冷紫说。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甜酒给他,有的,也只是毒酒。
那就晚一点儿喝吧,能多晚就多晚。
每次每次,几乎都是这样。她不能也不敢把真相告诉他,又无法顺着他的思路去畅想和承诺。她最喜欢听他说,又最害怕他问。她流连在他为她制造的波涛中,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条路过的小鱼,这里不是她的久居之地,她至多只能在这里游游泳。如果她贪恋在这里不肯离开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被突如其来的风浪击死。
可她怎么能不贪恋呢?
她怎么舍得离开呢?
那就等死吧。死在这里也是好的。
那么,就真的这么去死么?
一直就是这么犹疑着,纷乱着。唯一清晰的是,张朝晖的归来使她越来越漂亮了。她的皮肤一天比一天莹洁滋润,她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灵动秀美,她的举止一天比一天轻盈优雅,她的装扮也一天比一天清丽飘逸。她的美,鲜明地和冷红拉开了一个档次。张朝晖这么说。洗浴中心的人这么说。来做她们生意的客人们也这么说。张朝晖约她的时候她一定不出台,张朝晖不约她的时候她也不一定出台。要么她就在外面闲呆着,要么就躲在房间里睡觉,看书。有时候情绪低落,她也会在冷红的死劝下,偶尔出一次台,不过都冷颜冷面,敷衍了事,这使她们的收入随着她姿容的飙升却锐减下来。
冷红知道症结在哪里。这些天来她一忍再忍,希望冷紫能够自己觉悟,没想到冷紫却越走越远,简直就快要抓不住了。每一次出台都得她三说四劝,甚至把威逼利诱的招数使上,还得学会看她的脸色打心理战,才能搬得动冷紫的大驾。这使她常常觉得自己象一个鸨婆,——而且还是一个拙劣的鸨婆。难道冷紫是在给她冷红挣钱么?等到有一天,张朝晖蹬了她,——这一天必然会来到,她不还得来吃这碗饭么?想谈恋爱也可以,但是不能把正事给耽误了。她觉得冷紫就象一个玩游戏玩得入迷的孩子,把游戏当成了生活,把零食当成了正餐。
冷红觉得已经到了必须纠正她的时候了。
你打算这么和张朝晖过一辈子么?她问。
我从没有打算能和他过一辈子。冷紫说,我只想过这么几天就很知足了。
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生意。
我也不希望生意影响我这几天可怜的快乐生活。
做生意是一辈子的事。
那是对你。冷紫说,有这几天,我以后的日子有没有都可以。
冷红站起来,走到冷紫身边,扳着她的脸:你知道你有多傻么?
冷紫抬起眼睛:你知道这傻有多好么?
再好也是假的。
假的也好。只是你不可能明白这好。冷紫说,因为你连这假的也没有。
冷红默默地站了片刻,走出了门。
“香妹小炒”是一间不大的餐馆,没有雅间,但是整体布置非常精致。小小的餐桌全是两座和四座式的,厚厚的玻璃板下铺的是蓝白格子的台布,每张餐桌上都插着一枝鲜花。音响里放着极清淡的音乐。
张朝晖盯着玻璃板,通过玻璃板的反射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冷红的脸。这张和冷紫酷肖的脸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憔悴,尽管也还美丽。看到她,仿佛就看到了十年之后的冷紫。不过他相信那时的冷紫要比现在的冷红漂亮,因为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氛围有些微妙的尴尬。这么多年来,冷红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没有任何交易目的地和一个男人在外面吃饭。而张朝晖也是在听说了冷红那么多传闻之后,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她。作为他女友的姐姐,也是女友的唯一亲属。
菜很快上齐了。
要不再来一份羊肉汤?听说这儿的羊肉汤还有些名堂。冷红说。
听你的口气象是要买单。张朝晖笑道。
那当然。是我请你出来的。冷红说。
那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巴结娘家亲戚的机会么?张朝晖说,再说,男士请客,天经地义。还有,我的收入好歹也比你多些。
不见得吧。冷红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这两年,我和小紫挣了不少钱。
是么?张朝晖道,上万了吧。
冷红摇头。
那是上千?张朝晖开玩笑。
六十八万。
张朝晖停下筷子,看着冷红。似乎没听清楚,又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冷红又把这个数字重复了一遍。
张朝晖的筷子松落在玻璃板上。他又捡了起来:怎么会那么多?
你说呢?
张朝晖看着冷红的眼睛,冷红也看着张朝晖的眼睛。
我不信。许久,张朝晖说。
我把存单带来了。冷红打开包,把厚厚的一叠存单取出来:你要不要再算一算?
张朝晖把存单推了回去。他一眼就看出那些存单不是假的。他靠住椅背,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是说,这钱,是你们两个的?他费力地问。
对。是我们两个一起挣的。冷红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信。张朝晖的声音低极了。
我一个人能挣这么多么?冷红说:你问问小紫就清楚了。她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张朝晖沉默着。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事实就是这样。冷红说:想怎么面对是你自己的事情,重要的是你必须得去面对。
音乐仍如山间的溪水缓缓轻流,其他餐桌上的人仍在低声笑谈,周围的氛围仍如刚进来时般温馨安详。但是,他们的两把椅子之间却凝固出一股强劲的寒流,把张朝晖都冻僵了。
你想让我怎么去面对?张朝晖终于说。
离开冷紫。这对你们都好。你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张朝晖象疯了一样掀翻了桌子。玻璃板顿时碎成了一地。整个餐厅都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们。
冷红拎着包走出了门。张朝晖坐了片刻,也走了出去。
先生,损坏了东西请按店规赔偿。一个服务员连忙跑了出来。
张朝晖打开钱夹,扔出了几张钞票。
当冷紫打开门,看见冷红身后象雕塑一样站立的张朝晖时,她惊呆了。
她看着冷红。冷红不看她。
她的全身都战栗起来。
张朝晖只是默默地死死地看着她。
没有一个人说话。
“是的。是的。”许久,冷紫终于象吐石头一样吐出了这四个字。她泪流满面。
第二十六章
无边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城市。同一份夜色在不同的地方就会呈现出不同的风貌,宛若一个千面女郎。有时候,她沉静厚重。有时候,她俏丽温柔。有时候,她轻佻放荡。有时候,她天真纯朴。有时候,她明朗清澈。有时候,她暧昧浑浊。有时候,她危机四伏。有时候,她又贞和安宁。
冷紫坐在洗浴中心的楼顶,无声地浸泡在这无边的夜色里。
墙裙的边缘镶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从楼下往上看一定是漂亮夺目的,但是,在冷紫的这个位置,却什么也看不到。冷紫忽然觉得这很符合自己目前的状况:明明处于灯红酒绿的包围之中,但是自己的立足之地却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冷冷的,没高没宽没底儿没沿儿的一个黑洞。
你恨我,是么?不知什么时候,冷红站在了她的身后。
不。冷紫回答十分迅速。
迟早都是一场梦。晚醒不如早醒。冷红说,:做梦做久了就容易被魇住。
我知道。冷紫说,所以,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
小紫。冷红终于抓住了这明显的嘲弄。
真的。冷紫说。
毕竟,是我告诉他的。
就是你告诉他才最好。冷紫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件事,那么你就是最佳人选。
无论冷红信不信,冷紫知道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她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甚至无数次地设想过那一刻的情景。在这个地方,在她的身上,能够开出短暂的爱情之花,已经是一种奇迹了。奇迹只要出现便已足够,如果想要让她长留,那就象要在阳光下储存雪花一样不现实。最有可能拔出这枝花的人有三个:冷红,张朝晖,还有自己。她首先排斥了自己。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冷红和张朝晖。与其等张朝晖出手,那还不如让冷红出手。因为,冷红至少还能给她个全尸,而张朝晖一出手,就意味着凌迟。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坐在这里,任风吹拂。
“其实,你恨也没有用。咱们姊妹就是这样的命。命,命,天管定,一个人不服命不行啊。”冷红说。冷紫知道她不放心,还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命运是一个人对某些事情不愿意再努力或是没有信心再努力的常用借口。她忽然记起自己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的这句话。也许,真的就是命吧。她想。她是不能再努力了。以前是没信心,现在是没脸再努力了。
咱们挣了多少?她转移了话题。
六十八万。
一定要挣够一百万么?
这有什么一定不一定的。多点儿总比少点儿好吧。
八十万也行吧?
冷红看了看冷紫,纳闷她怎么开始对钱感兴趣了。
也行。她说。
到时候,你真的能收住手么?
能。冷红说。到时候什么样鬼知道!她心里想。
冷紫又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