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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会儿,几句的闲聊,片刻的相处,话题轻松随意,也算是相谈甚欢,阮黎望却觉心口生生的发闷。脑子里只反复地奔腾着一个念头,原来他们之间的要好,原不是旧识那样的简单,只是因为,他们才是一样的人。
阮黎望虽说不出具体到底是哪里一样,或者都是清淡的性子,或者都是谦顺的脾气,又或者都是把傲然潜藏于周到的表面之下的冷冷孤寂。反正他们的身上的的确确是散发出同样的一种光华,并不耀眼,却又澄净如昼。若一定要细细地去想,这二人最相似之处便是,明明都隐隐带着些高高在上的气度,却丝毫也无咄咄逼人的气势,明明都挂温和谦恭的笑容,却又总是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淡。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又总似远在天边。而,最主要的还是,你总是无法挑出他们丁点的不恭,可却总是在他们面前会感觉,你在对方的心底微末如尘埃。管你是谁,皇亲贵胄,还是贵为天子,全不过尔尔。这才是让从小众星捧月般成长起来的阮黎望,最最烦闷之事。可那样周到的礼节与滴水不漏的谈话中,他却又丝毫奈何不得,便唯有不甘。
阮黎望这一会儿才是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为何每次见到冯子余与苏悦菡在一起,便会别样的恼恨,原是因为他们哪怕并无半分的儿女情长,可是只要是站在一处,便好似浑然天成该是在一起,让他这个帝王,这个苏悦菡名正言顺的夫君端显得格格不入,硬显得分外多余,这种无论如何却总是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如何能让人舒坦。
这样的一番思量在心里滑过,阮黎望只觉的心头竟是生出了几分的苦涩。拦得苏悦菡与冯子余这一时半刻的相见又如何,他们是否天天晤面,对那种无法言说的默契其实毫无影响,哪怕是相隔千百里,十数年不见,只要再处得一厢,便只会突兀地显出他才是那个真正的外人。这便更显得,之前刻意地留下冯子余,失了小家子气,却也并无占得什么便宜。
阮黎望正苦闷的紧,心中只思忖着,如何才能变成与他们一样的人,即便是无甚格外凌驾于冯子余之上的,却也能得到苏悦菡同样的相待便也好。这时间,忽然门帘一打,春暖急火火地奔了进来,竟也顾不得与阮黎望行礼,便是几乎带着哭腔地对冯子余嚷道,“冯太医,您快去瞧瞧,娘娘不知怎么,好生生地就晕倒了,林公子怎么唤也唤不醒。”
冯子余听闻这话连忙起身,可却竟是快不过阮黎望,只一瞬,阮黎望银白色的衫子在门帘边一晃,便没了踪影。
冯子余顾不得先去取医箱,便也疾步地赶去看苏悦菡。偏院的石子路上,一株海棠树下,一袭淡绿色罗裙的苏悦菡此时面色苍白地倒在林烨然的怀中,双目紧闭,林烨然那藏蓝色的长衫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得一丝生气也全无。林烨然惯常淡然的声音里也带了微微的颤音,不停地轻唤着:“小荷,你莫要吓我,莫要吓我。”
先一步到的阮黎望脚步趔趄地冲了过去,一把从林烨然怀中抱过苏悦菡,痛呼道:“小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一边喊着,一边抬头去问林烨然,“朕的小荷,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这个样子?”
冯子余不理他们的谈话,只是默默走到近前,伸手轻搭了苏悦菡的手腕,静静为她把脉。而林烨然自从阮黎望出现,从他怀中硬生生地抢走了苏悦菡那一刻,人便已似僵了一般。仍是微张的双臂就那样尴尬地伸出着,只觉怀中清冷,似是心窝都被掏空了似的。阮黎望再问他话,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面上疼惜的神情之上,迅速地覆上了一抹悲怆,挣扎着复了平静的表情,才回道,“皇上,娘娘才刚与微臣在这边,好端端地说了几句花草的事,忽然就昏厥了过去,微臣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阮黎望见也没个究竟,便又急切地抓了冯子余的手肘问道,“冯卿,小荷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冯子余仍是静着心神,只搭脉不语,阮黎望见了,便更是着急道,“你倒是说话啊,小荷这是如何了?”
冯子余这才敛了搭脉的手,回道,“皇上,娘娘只是一路劳顿不得歇息,且之前大约也是劳心太过,此时乍一松弛下来,便体力不支。娘娘身子本并不强健,却始终由精气神撑着至今,所以一旦稍有松懈,才有了如今的情形。若说严重,此番发作,没有十天半月怕是无法恢复,若说不严重,娘娘其实也并无大病,原本也只是身体底子虚乏,又加之操劳过度,才有此症,只要调养得宜,也无大碍。”
阮黎望听了愣愣地问道,“冯卿的意思,小荷是累的吗?”
冯子余也只是淡淡点头道,“差不多便是这个意思,皇上,还请您先放开娘娘,着人抬回屋子里,待微臣取了医箱之后,再细细给娘娘瞧瞧。”
“好,好。”阮黎望便也只是傻呆呆地听了冯子余的话,喊人来抬了苏悦菡,自己则是跟在一边,亦步亦趋地往房里走去。
跪在一边的林烨然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眼前的阮黎望和苏悦菡都已经走开,他却依旧姿势未变地直挺挺地跪在那边发愣,冯子余原是准备去取医箱要走,见了林烨然这般情形,也只好叹口气,拉他起身道,“凡安,我不是说了小荷其实也只是累的苦了,才会这样,好好调养几日,也并不碍得什么,你这又是何必。”
林烨然这才醒过神来一般,站直了身子,看着冯子余苍然一笑道,“有劳子余贤弟了。”
冯子余皱眉,又不忍心放了他自己在这边,便拉了他一起走着说道,“你我兄弟,这般客套为何。刚刚我不便细问,小荷刚刚与你就是正说着话,就厥过去了吗?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似水流年
林烨然一双清澈的黑眸却只是一片坦然赤诚之色地望着冯子余道;“并未有什么隐情,只是聊起了花草,小荷说,宫中她那兰花终究是养不活。而我告诉她;西北这边也是无法养活;兰花娇气;并非随便就能养的好;若是图个省心;却也不若栽些其他的试试。”
“她听完这话便昏了吗?”冯子余疑惑道。
“也不是;她沉吟了下;便又问我;‘表哥如今久居西北;既是栽不得兰花,是不是已不若当初那般爱兰了。’我才要答她,她却忽然仰头看着满树的海棠说了句,‘无妨,能栽活什么就去喜爱什么才是最好。’说完这句,我觉她眼中似是有泪意,想要抬手为她擦了去,她才一别开头似是要躲开,就忽然昏了过去。”林烨然幽幽地说着,黑眸愈发的深邃而空茫。
冯子余听闻,却也只是长长一叹,终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来到苏悦菡起居的屋中,林烨然自是不方便再入内,也只得止步于门前,冯子余才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林烨然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怔怔地说道,“小荷若是醒了,子余就给愚兄带句话给她,我爱兰之情却是永世不会变了,即便不在身边,却也常留心底。”
林烨然的声音极低,似是呢喃,冯子余却听得分明,却也只能是狠狠地点了头,去拍了拍林烨然拉了他的手,安抚道,“凡安也别太揪心了,小荷其实真的并无大碍,我行医数年,这点把握也还是有的,你只管放宽心就好。”
林烨然这才惊觉自己的是失态,那似是用尽了力般拽着冯子余的手一松,冯子余再对他暖暖一笑,便进得了里间。
林烨然在门边也不便久驻,负手走到门外,便痴痴地望着稍远处漫漫的竹林幽幽发呆。
这里的一切,原是按她的喜好安排着的,那日知道她要来,心里瞬间便激荡的无法自持。明知她是会与她的帝王夫君同往,却忍不住便忆起,那曾经对于他俩之间的盈盈憧憬。
那时节,她还小,身量都未长足,还只及他的心口一般高。
他自小喜欢清静,年少时随父亲到过西北一次,却就魔障了一般地喜欢了这里,这样的荒翰无垠,又这样的清幽安逸,遂也总是惦记着日后有机会,定要在这里安了家,与淳朴的村民为伍,走遍每一处高山绿地,天地为庐,随心所欲,畅游其间。若得一二知己,闲事对酒当歌,品茶论赋,又或教教孩童功课,在朗朗书声中,也是欣然一日。那种徜徉于天地间的自在,却是无论怎样京中也是不会有的。
他偶尔游走,便去西北呆上数月,家中却又总是催着回来,犹惦记着他趁着年少能博个功名在身,才是正途。他并不上心,却也不愿拂了长辈的好意,便也就是一年中往复着来去。而在家的时候,去寻儿时的好友苏霈珉吃酒谈天,便总会见到她。
那样清清秀秀又恬然安静的小姑娘,不似家中姊妹那样的鼓噪,时常托着腮在一旁听他们谈天,却可以整日里也并不言语,若是不留心,好似就没了这个人一般。他若是主动逗她说话,她就是感兴趣地问他,西北到底哪里那么好,为何总是喜欢去那边。
那好却是道不尽的,所以两人之间话题就渐渐多了起来。林烨然原并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却也能与他如此的心意相通,他曾经只以为,人生那一二知己也不过是苏霈珉与冯康年这般兄弟情深,却不料红颜中亦能得这样的剔透心肠的女子,与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竟不觉一刻的无趣。
而,那时她还小,他不敢轻易地动了旁的心思。虽则二人皆是世家出身,自然算是门当户对,只是他年长她六岁,已经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而她却只还是个小娃,距离及笄也还有不少的年头。虽说是不想,可他却已然在心底生了牵挂,再往西北而去,那广袤的天地间似乎也少了些许颜色,心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