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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我在浔阳城,但这三年,我也不在这里。大多数人都说,骆福如死了。
我十八岁生辰的那日,骆生大关山庄,决定为我庆贺三日,酒过三巡后,他醉醺醺的背着小豆子满屋转,门生吵吵闹闹,一个个敬酒,我只得以茶带酒,逼着自己一次次往茅厕跑。
那夜正是夏季最好时候,想起从前嫁给星魂阁大门主未遂,又嫁给穆怀春守活寡,着实觉得自己没有男人缘,于是那日我从大厨那偷来烧鸡酒,准备独自醉酒消愁。
夏夜星空成片,挂于树梢如莺莺燕燕,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安宁中有人说了一句:“草里有蛇,别躺在那。”
“姑奶奶心情不好,你别吵。”
我并未听到下人惊慌的自责,这便回头去看,这一望竟望了对方良久,那人站在檐下灯笼中,眉眼深凝,鼻骨窄直,灯笼光在他眼睑下留下一条红,那件道袍不知是不是从前的,颜色旧了些。
已经三年了,我变没变不能自辨,邵爵却一点没变,只是少年郎的稚气早已不见了。
他眼光凝结,冷凄凄的点头,“那你就自己躺着吧。”话毕却也不走。
我不自在的躺下又回头,“我在草丛里看星星看月亮,你在这看什么?”
“我想看看你,”他顿了顿,目光停在我脸上,“何时会被蛇咬。”
夏季的夜里不怎样安宁,此起彼伏的虫鸣很吵耳,酒也完了,我没精打采的枕在酒坛子上,回头再看,却见他还是站在那个地方,一个时辰里,一步没挪,甚至那丝沾在睫毛上的发丝还在。
“小哥,你出去可不要说,不要说我在苍崖门。”
“你在外面杀了人吗?”
我沉默的再次躺下,却听他又道:“我这三年不在江南,去了北方疗伤,这里的事情我并不知道什么,如果你觉得不能启齿就不要讲了。”
养伤,难道是三年前为救我而被穆怀春刺中的那两剑?我自知穆怀春下手果断且又狠又快,但不知道会把人伤的那么重。
“养的伤都好了吗?”
“早就不能练剑了。”
我一愣,把脸埋下去,却听他说:“没事,我早已转练暗器,飞镖小刀也有几分意思。”这句没事,大概是安慰我,看来伤势真的是因为我。
院门外正走过几个丫头,我连忙喊道:“快拿好酒来敬英雄。”
他摆手拒绝,只道:“我在等我师父,片刻就走。”
片刻就走,重逢就是片刻罢了,连一点闲言闲语都不可能有,桂树下一个道士跑来,“师弟,师父叫咱们下山。”
我连忙撑起身子,拍膝上的泥,“我送送你。”待抬头,他不知何时已停在我面前,眉目比夜空还要清晰,我微微一退后他的手却已滑过我耳廓,捏起一缕发丝,然后张开手心,里面是一只萤火虫。
他把它放在我食指上,低声说:“我走了。”
我望着他背影,突然想跑上前去问:邵爵,我害你不能提剑,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是不是看到我就想把我往死里揍?
一起离开的道士回头看我一眼,“眼熟啊,骆小姐?”
“是孪生姐姐。”
邵爵也变了,撒起谎来很像那么回事。
事后我听门生说,近来伏羲教越来越嚣张,暗杀不少中原名人士,名人士大多与各大帮派有头有脸的人有些七大爷八大姑的粘连,有头有脸的前辈难以忍受自己人被害的屈辱,常会团作一团,商议后便请眉君道人此次前来与骆生商议,看可否借苍崖门的名气倡引多派联盟,一起抗击邪教。
“这些人无非是想抨击别人,又舍不得损自己的兵,就以道义之理来说服别人,希望到时候旁人做了枪头鸟,自己就能躲在暗处,败了,责任非自己独担,还损不了什么兵,胜了,自然是占了便宜还不要脸的卖乖。”
小豆子含着肉包不住点头,“娘,你是个论理大家。”
大家不敢,杂家我勉强算的上一个,愤慨全因我知道依照骆生的个性一定会答应,面子啊面子,男人的面子天下无敌,果真,翌日我便得知,骆生遣人快马加鞭去回复了眉君道人。
自那以后,反对并歼灭魔教,成了苍崖门头等大事。但我唯得苦笑之嘲笑之,这着实是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盖还自我催眠说味道香郁的事啊。
听闻八大门派如此计划,一处派出一个弟子,八人一同先行寻伏羲教主坛,再率众人直捣黄龙,我这小女子却觉得不妥,世上难与易的存在相对平,同理得出,越是简单的计划,过程越是艰难,结局越是难定。
“观此魔教,自远疆起,在三年内延至江南左岸,所到之处民不聊生,哎哎哎哎哎小福,你听见我说话没,起来起来。”
夜半三更,我隔着门对骆生道:“我拯救不了苍生。”
我自是高估了骆生对我的期望,他肯在外恳求我,不过是因为代替苍崖门出行的孟老三没有带盘缠出去,所谓一粒老鼠屎会坏一锅粥,万一叫其它门派弟子以为苍崖门穷酸,那才叫人脸上难看。另外明日山庄内门生比剑切磋,庄中唯一不是男子的是我,唯一不会使剑的也是我,我是闲人一个,在骆生看来,这是挽回面子的送钱行动当让我拿下,重点是我扛不住当时困意,只得应下来。
翌日清天朦胧,我刚跨上白马,小豆子便举着惊香剑前来,死活要陪我同行,说是出行再短都有危险,要掏心掏肺陪我生死与共,我心道也并非大事,小胖墩义正言辞一定有问题,果不其然,他刚与骆生挥手再见,便昂头眨着眼,“路上能买零嘴吗?”
一路北行,远离了浔阳主城便到了偏远郊外,直到日落西斜才穿过没完没了的树丛,到了江水南畔,江滩茫茫一片白,霞光从对岸延伸到眼前,渔舟往来,沙鸥点水,正是画中颜色。这几年去小孤山上香,发船之地都在此处,年复一年对此更加有回忆,我也不住由景所动。
望尽四周,正在对岸看见一队人驱马同行,身姿挺拔,衣摆飞扬,全是有为青年,原来我们晚了一步,先行队已渡江去了对岸。
小豆子喊道:“娘,怎么办。”
人生总要受景色的魅惑,糊涂几次,我策马狂奔,“追。”
作者有话要说:
☆、一
隔江这一追竟追出十里远,一路沿江北上江面愈来愈宽,眼见八匹马快消失在岸边碧草后,才有渔家肯连马带人将我们送到对岸去。
上岸后我讶异,原来只是一湖之隔,却已离开浔阳,入了他乡。湖岸渔家翠烟不减,田园上燃起去年谷草,一股子浓郁的白烟。终于最后一点夕阳也沉在地平线下,四境的轮廓都朦起灰蓝的光。
穿过乡村后是一条极窄的土路,落过雨的湿泥上有马蹄印,我心头大喜,连忙抽打马臀,突然之间一阵奔马声迎面而来,弯道树丛后露出一匹玄黑的马,路途极窄,两匹马在一寸之间陡然刹步,黑白两马同时立起前蹄,我一把将小豆子按在马背上,却支不住自己,跌了下去。
我在十岁之前,骆生是绝不让我靠近马的,他说马的烈性比的过世上任何一物,碰巧我出生那年是马年,所以马碰马,必然损失惨重。在摔下去的一刻我终于觉得以往对他的怀疑都是错的,但他忘了,爹娘给我起一个福字做名,就是为了让我遇贵人。
在我飞出去时,一片白蓝相间的衣袂抚过眼前,背后被人一接,竟睡在一人怀里,我全程瞪着眼,望着那人染上一点天光的睫毛。
这是多少典故的精髓所在:英雄救美。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呼吸,“小哥,是不是你故意的?”
邵爵脸上的表情陡然五光十色,他专骑的黑马低下头,在我脖子附近嗅了嗅,从鼻息间发出撒娇的嘶嘶声。
“黑雀突然调头来,原来是你在后面追。”
我刚想赞扬这黑马良心十足,三年了还记得我,却看见它缠住我的小白马,满脸不害臊的谄媚。企图心太大了。
暮色蔼蔼,夏风微醺,邵爵坐上马背,淡淡垂目,“你来做什么?”
他身后又跟来几匹烈马,有人凑上前,有人往后躲。
“能让英雄们回头的女人,不是红颜祸水,就是女豪杰。”停在邵爵背后的那人,正挺身坐在一匹良马上,象牙白的衣袍像黑夜里的一段灯芯,金算盘在衣襟下露出一截狡诈,整个人好似在宣告:我卫公子是天下第一明媚。时隔一千多日,卫小川的嘴角抬的依旧高,“当然,骆小姐是坦荡荡的后者。”
我沉住气,跨上马背,挑起下颚,“孟三在哪?过来拿盘缠。”人群中沉默了,我看了半响,没有孟三特殊的花卷发髻。
有人道:“此人渡江的时候跳进水中游走了。”
邵爵补充一句,“是逃走了。”
此时一份荣耻以共的心态从我心里漫上,烫的我双鬓滚烫,人有荣辱心,说苍崖门的门生畏惧而逃跑,就如同说是苍崖门大小姐来了葵水,染红了裙子,却趾高气昂的走了大半个浔阳城。
马匹排在羊肠小道上,半响无人出气,星辰渐明,邵爵的声音极轻的飘起,“天色晚了,你过不了岸,今夜一起投宿,再商量。”
顺理成章,我与互不相识的侠士们围坐在江边客栈的桌边。午后虫鸣越亮我越是惶惶不安,当即觉得有种帮人收拾残局的痛苦,立刻知恩,感激多年来帮我收残局的骆生。此时眼前好汉仿佛会说:“留下手指还是耳朵?”
邵爵吞了一口陈茶,皱着眉放下杯子,“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众人用目光审视我,我从怀里掏出金锭子,“俗话说无可奈何花落去……不然这个做补偿,辛苦诸位。”
我拽起小豆子便走,却被门外一支套着银花白底云袖的手臂截住去路。
卫小川转头眯着眼,笑道:“我受各大门主掌门之托付,要带八位英雄往伏羲教去,现在只有七位,岂不是让我多拿了银两,占了苍崖门的便宜?卫某不应。”
他倒是会装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