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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在他肩膀上,参杂在湖色衣袖上的绯色像是细细溪水,缠绵蜿蜒一直到他低垂的指尖,我在闭眼之前将它紧紧握住,竟有一世的安稳。
我想起南苑里的老槐树,我与骆生有多少心事都赋与它说,现如今从这门中往南看,隔着院墙必定也能望见探过来的半片槐树枝叶,可是怀想那些零散的记忆,自己和骆生竟好陌生,与他相伴十几年至此至终居然没有任何画面是能熟悉到一一道出的。
他说:“很多事情,一时下了决定,未能思虑清楚就可能断了后路,可是若一时不做决定,却可能要终身悔恨,这世上的事永远只有一个选择,而另一种选择就成为了遥远的未知,这个道理你了解就好,不必体会。”
我点头,不松不紧握着他的手。
他又道:“总有一天我不能再陪你,即使我顺其自然生老病死,始终有我不能陪伴的时候,但你依旧需要自己面临这世界,做你自己认为对的决定,你不必太在意他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的犹豫也无需多虑。”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说些扫兴的话,你好好听我说,你送了我十几年的光景,我今夜给你讲你我几十年后的事。”
当年若不是我快要病死,他不会去鬼水湖偷那舍利,惹上是非,若非他偷来舍利,求来高僧相助,我也无机会感受人间寒暑,感受真假冷暖。所以他不会有的后来,我会告诉他。
那夜,我将幻想的未来一一说与他听,说要将我门头上牌匾漆成金色,要在他窗上钉一排花架,我想他会成家,娶一个妃衣披肩的曼妙女子,身材要是他喜欢的,□,生一对龙凤孩儿,骑马弄剑,无所不能,而我终是练好剑术,与喜爱的人一人一剑一马一鞭走江湖,但即使走的再远,翻山越岭也要回苍崖门看他。我想那绿水青山,也想那山高水长,竟不知不觉一夜中讲了十年,跨过百年,甚至想将下一世都画在他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十
起初是我死皮赖脸求着他们在苍崖门多留十日,最终还是我死皮赖脸求着穆怀春早些上路,彼时他正在院中试着磨利惊香,只抬剑稍压断几条枝头便垂剑望着我。
“你确定吗?”
“嗯。”
他似乎有话想说,远远看见骆生走过又没说,只道:“你饿了没有?饿了就先去吃饱,你吃饱了我们就上路。”
我感激他,也感激其他人,没有人多问,自是心知肚明。
我和骆生说要走的时候彼此显得异常平静,他从对面站起,双手在桌上婆娑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多小心。”
“你还记不记得答应我要等我回家的,一定要等我,等我真的回家了才可以去别的地方玩,知道吗?如果我回来看不见你,又要去找你,会很辛苦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拉着我往山庄外走,又是苍树下那一片草木,还是那块墓碑,他用袖子擦了擦,道:“我昨夜连夜凿了一只大雕,想让你看看的。”我以为墓碑只是他偶然的消沉,不料他却是这样认真的。
我在云月两字边比划:“一点不好看,只有在我名字边凿一只小麻雀才好看,明白?”他抬头看我,灰色的眼睛竟是满目悲凉,我紧紧压着牙根,满脸灿烂,只身跳到青石碑正后方,“哥哥,这里是风水宝地,背山对城,原来这样好,你竟不告诉我,这个位置我现在要了,你帮我凿一块小碑吧,不用太大也不要太小,只要十年后有人路过能看到就刚好,也算是对我死后有一个交代,而且有你挡在我前面,我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他提着灯笼的臂膀在颤抖,似乎比草还纤弱,风一吹就要碎了, “爹娘那里你就不要担忧了,我会烧香告诉他们你对我最好,以往我说要告状都是吓唬你的,其实你是个好哥哥,虽然打过我也骂过我,但我想将来不会遇到比你更好的,不会有人能代替你,这辈子不会,也许下辈子也不会。” 风从背后拼命吹,将骆生的发吹到脑后,将这一面清尘吹的干净,我不舍得。
他要靠近,我却退后,脚步孑孓,几乎要跌倒。
“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就到这吧,”
“小福,再让我抱抱你。”
“不用了不用了。”
他没有坚持,没有表情,再没有动作,“小福,往后多年……”
“往后多年唯有梦里再相见。”
那一天,那座青山,那一棵树,青石碑,那遥远的人,我到如今都历历在目,他说珍重的时候好像眼泪掉了下来,可我没敢仔细去看,时间太久远,现在想来也许是幻觉。
离开时浔阳城街边红药依门户,摇曳如初,春去秋来花儿生死死生,猜不透要经历多少代人的轮回,花常在,日月常在,但那时候并肩看花的两个人却不知是不是当初的两个人。
这一路我没能让自己清醒过来,在梦中想着就要离开这座满是回忆的城,再也不碰触伤口。
***
穿山水渡日月,这一路像是一生那么长,却终究到达蜀中,西头比南边还是热的早些,一进城一行四人便急着找地方落脚,一家茶楼的凉棚正是好去处,四人匆匆坐下便点了凉茶与冰镇好的茶果,正吃着,侧身却凑近一人,那人站了良久却未说一言一语,穆怀春抬头道:“什么事?”
“福姑娘?”
我虽眼睛看着他,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听成了“服了姑娘”,心里还念着是不是吃的太猛被人佩服了一把,也不敢抬头,嘴上匆匆回:“好说,好说。”
那人当下右脸抽搐,半饷没回话,好久才道:“我家公子找姑娘很久了。”话毕从手里展开一张生宣,我一张小脸画在上面可够难看的。
穆怀春刻意慢慢抿过几口茶才道:“你家公子是卫小川。”
那人笑道:“公子如何知道,公子猜的极准!”
他冷笑:“他家的下人都长你这样的。”
茶罢不多说我们几人便跟着那引路的同去了。我原本知道卫小川是个在宅邸上很愿意铺张浪费的人,却还是被这处的宅子吓到,宅子中依八卦图立了无数厚实的高墙,井然是个迷宫,我看那引路的大概也晕了头,走到了目的地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那院中夏花正来,锦簇花一色,而卫小川一身净白,袖领上正有四抓金龙绣纹,这威严神物却被花色染成了妖物,他正曲腰低头,凑近院中石头桌上的一碗白粥,神色颇不爽。
“我看近来你们都懒得卖乖了,花也不给我好好照料了,一股子清粥的馊味。”
引路的随处连忙上去将粥移开,“主子先别管花了,有客人到。”说罢扶着他转身,赫然的,众人都看见他眼睛上缠着一指宽的布,仔仔细细叠了有七八层,双眼位置上恰巧是对龙睛,模样呆傻,我笑出声。
穆怀春开口问:“今天什么天气?”
“空气一股温润潮湿之气,此时正午,大概阴正转晴。”卫小川又道:“我大概还用一月就会康复,何况即使看不见,也未必就什么都猜不到。”
“我并没有恶意,不但没有恶意还要多谢你。”
对方摆手,嘴角稍有些笑意,“既然四少来了,那福姑娘是不是也在?可否恳请诸位去侧房回避一二,我这边有些话想与福姑娘单独说。”
从穆怀春表情来看,这绝对是他想替我回绝的请求,但当下卫小川毫无恶意,若是一口回绝显得太无人道,细细驳回又太不君子,于是他把惊香丢给我,只道:“有事大叫。”
我回头去看卫小川,半张脸色十分难看。
随他进了屋,各在圆桌一方端坐着,一时半会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始终觉得他为人不歹,有些事即使并非专门为我而做,我身边的人也从中受了些益,而我从方才到现在却是一句关心半句关怀的话都没有,委实过分了点。
我连忙恭维:“几天前我见到骆生,听他说了些事才觉得我实在是有眼不识你这座北斗泰山,从前误会种种全是我这等市井小儿的不对,此时也是听骆生说你在这里才赶来。这个,将来有一臂之力必然加倍答谢。”
“与这话是一个意思的或差不多意思的你也说很多次了,可你到底用什么谢?”他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似乎在算计什么,“身外之物我是不稀罕要的。”
“嗯,小事,”突然觉得他话中意思古怪,眼睛也本无事,我恩恩啊啊:“对了,眼睛什么时候能好?”
他不满意我扭转话题,手指不悦的敲了敲桌面,“我眼睛好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离他远一些了?”
“我不知道半年后一年后两年后有没有这个可能,可是现在没有。”
他叹了些气,“我知道有时牺牲会有快感,也许会被人缅怀,但多年过去之后你能确定谁还记得你吗?”
“那么卫大公子下鬼水湖是为了什么,不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扯着一边嘴角:“我不是为了牺牲,但你是。”
门外响起一阵轻碎不稳的脚步声,他高声对门外人道,“你看看是谁来了。”
门外小豆子应声站定脚,探望了一眼就撑圆眼珠,扑食一样到我怀里,抬起头时脸上光滑白亮的,好似上好的糯米丸子,他右边腮帮子里不知道含着什么,鼓出一半。
我说:“你能不能先把嘴巴上的油渣擦干净了再喊娘?”
小家伙一点也未长大的样子,一袖子擦脸,一手抱着我的腿,脸上尽是哀怨,仿佛我从上辈子起就欠了他许多零嘴:“你身为我的娘怎么能把总把我丢下,你再逃跑,豆豆的心都要碎了,以后就不和你好了,也不爱你了,知道吗?”
这回我连舌头都抽筋了:“这些话谁教你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白果,放在卫小川面前的桌面上,以万分崇拜恨不得跪下磕头的神情望着他:“干爹。”
我迟疑好久,暴怒:“奇葩啊你们!”
后来我对穆怀春告状,苦大仇深的说小豆子将来不是奸商就是佞臣,他毫无立场原则,谁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