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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小李走到实验台前,眼睛里露出兴奋的神情,紧紧盯着我们,笑着掀开那两块白布,仿佛 掀开一道盛大的帷幕,好戏就要上演,而他是导演,正等着看我们这两个观众的反应。
两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两团圆乎乎的肉球,表面布满不规则的肉瘤。我第一个想法是,这是从谁肚子里切割出来的肿瘤, 但是立即发现不对。
没有任何肿瘤的表面能如此光滑、如此干净,那些肉瘤也十分干净光滑,从表面上,看不到任何粗大的 神经或血管。但是在富有弹性的皮肤——我用了皮肤这个词,是因为这两个肉球表面的状态,的确和人的皮 肤无异——在皮肤下,隐约可以看见丰富的血管,如淡蓝色的树枝,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
小李神秘地笑了笑,转头问老王:“王老师,你猜这是什么?”
老王脸色苍白、神情凝重,有好半天没有做声,过了一会,才慢慢道:“肉瘤?”
小李大笑起来:“当然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肉瘤?”
老王的神色越发凝重。我看看他,再看看那两个肉球,猛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难道是内脏?”
小李的笑声骤然止住:“你怎么猜到的?”
“真的是内脏?”我和老王同时道。
如果这是内脏,那么……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他和我想到了同一件事。
没错,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内脏的确也具有尸体的愈合功能,只不过内脏的愈合表现和尸体不同,尸 体要修复的是伤口受损的细胞,那种小范围的损伤,很快就愈合了;而内脏则是要从一堆心肝脾肺之中修复 出一个完整的躯体,这种修复规模太大,因此表现得也就不那么明显,现在还只是修复出一个肉球。
接下来呢?肉球会发展成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掠过我的脑海,我仿佛被那种想法击中了,蓦然叫了起来——“尸体!”
“什么?”小李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老王也有些奇怪,正要问,却见他脸色一变,也叫了一声:“尸体 !”
我知道他一定也想到了。
我们想到的问题是,既然内脏上可以重新长出一个身体,那么,在楼下停尸房里的尸体,他们空空的体 腔内,是不是也正在悄悄地滋生一套新的内脏?
老王在尸体上划的那道伤口,没有恢复,究竟是尸体的修复能力达到了尽头,还是那种恢复的能量,全 部转移到了内脏的恢复上?
这种想法让我全身冰凉,恨不得立即冲到停尸房内,剖开尸体看个究竟。
老王比我略微镇定一点,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注意力转到肉球之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小李看来毕业不久,初生牛犊,对这种怪异状态,不仅不害怕,反而觉得喜悦,一直带着兴奋的心情等 待和我们探讨。现在见我们如此表现,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也感染了我们的紧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别问东问西!”老王蓦然提高的音调吓了我和小李一跳,没想到平时温文尔 雅的法医也有发脾气的时候,看来他是真急了。
小李不敢再弄玄虚,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出来:“这个肉球,是郭德昌的内脏 ,是在两天前送过来的。送来之后,我立即进行常规处理,对部分脏器进行病理分析。”他指了指左边那个 稍微大一点的肉球,侃侃而谈,“剩余的脏器,依照正常程序进行保存。过了大约半天,我发现那些内脏被 切片的伤口已经完全长拢,仿佛从来没有被切过一样。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但是切片样本分明在那里 ,只是那些样本仿佛比我当初切的时候要大了一些,已经溢到盖玻片外面来了。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将那些 样本扔掉,重新切片。第二天再去看时,内脏上的切口又恢复了,并且长出了乳黄色的肉膜。肉膜长得很快 ,渐渐将内脏包围起来,形成一个肉球。到了昨天下午,玻璃瓶被这个肉球挤碎了,我便将它拿出来放到这 个平台上。梁波的内脏也发生了一样的变化。”他说到这里,转身自柜子中取出几片薄薄的黄色物体,递给 我们。
我们满怀疑惑地接过那些薄片,只觉得触手柔软而有硬度,仿佛人的皮肤,长方形的一条,按上去,隐 隐有些弹性,似乎有些微小的脉动。
“这是那些脏器的病理切片,等我发现时,它们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小李人小胆大,说得轻描淡写 ,我和老王却大吃一惊,手一抖,将这些小薄片掉到了地下。我将手用力在裤子上蹭了又蹭,却始终摩挲不 去那东西在手指间留下的奇异感觉,仿佛一个诡异的生命,正在那里微弱的、顽强地生长,带着无法消灭的 韧性。
“这些切片当初都是玻璃质的。”小李真是个傻大胆,他俯身拾起那些小薄片,想要再递到我手中,被 我连连拒绝。老王倒是接过去仔细地看,不愧是法医,我暗暗钦佩他,站在他身边,自他手里看着那些小东 西。
“当我发现它们时,”小李继续说,“它们已经被这种膜给包围了,我曾经从肉球和这种薄片上采取了 一小段纤维观察,发现和人的皮肤组织十分类似,只是还是有点不同。”
“什么不同?”
“不知道,一些形态上的差异,也许是因为物理外形的不同,导致了皮肤组织的差异,还要进一步观察 。”
“不要再观察了,”老王脸色铁青,“烧掉,全部烧掉!”
小李惊鄂地望着他:“烧掉?为什么?这是多奇特的现象啊,也许是科学上一个重大的发现……”
“烧掉!”老王暴躁地道。
小李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面有不忿之色。老王却不再理会他,将桌上的肉球连同那几片小薄片一起 抄起,顺手扯下挂在墙上的一件白大褂,将这些东西包成一团,便要提着往外走。
“等等,”我说,“老王,这些是证物。”
老王听了这话,怔了证,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白色包裹,心有不甘地放到桌上,苦笑道:“我忘了 。”
我拍拍他的肩膀。
面对这些东西,我心里的震骇,不亚于老王。如果这些东西不烧掉,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它们会发展成 什么样。然而,在法律上,我们的确不能随意处置它们。
小李在旁边看着我们,仍旧是一副倔犟的神情。其实我很欣赏他的这种精神,尤其是他的大胆,既然他 已经见到了内脏的异变,那么整件事情也没有隐瞒他的必要,倒不如坦诚以告,获得他的帮助。我用眼神征 得老王同意,便缓缓将我们这几天遇到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起先还有点不以为然,然而随着我的讲述,他的 神情越来越严肃,身体也站得笔直。等到我说完,他舒了一口长气:“原来如此,怪不得王老师坚持要烧掉 这些东西。”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个白布包裹,包裹放在桌上,已经自己散开,两个肉球慢慢地滚了出来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望着它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有个疑问,”小李又道,“这些内脏虽然生长速度惊人,但是在两天内它们也只是变成这个样子, 你们说那个新的梁波是由内脏生出来的,似乎不大可能。”
他说的话让我和老王一惊——的确,我们一见到这些内脏,就几乎在心里认定了那个梁波是由内脏生长 而成,却忽略了生长的速度。
依照生长的速度来看,区区一点内脏,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长成一个人的。
“除非,”我喃喃道,“除非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天仿佛更冷了,我说完这句话,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似乎有点凉飕飕的风,不断地通过衣服的敞口灌 入体内。
“不可能,”老王被我和小李的话惊呆了,“不可能是尸体,我们都看见了,尸体明明在下面……”他 忽然停下来,眼睛大瞪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你想到了什么?”我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望着我,迟疑道:“你说,会不会是那具尸体欺骗了我 们?”
“什么?”他的意思我大致明白,然而这似乎不太可能,那具尸体一直被监视器监视着……啊?难道是 那样?我蓦然盯住老王。
“你想到了?”老王问。
我点点头。
我想到了,老王说得对,说不定真的是尸体骗过了我们。
“不是有监视器吗?”小李听我这样说,疑惑地问,“你在医院里就已经看到了梁波,而在那之后,监 视器也显示尸体并没有离开停尸房啊?”
小李的这个问题,我和老王之前在公安大楼里就已经想到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让我们认为,绝对不 可能是尸体离开了停尸房,由此才想到了内脏之上。但是小李对内脏生长速度的疑问,又让我们否决了这种 可能。
经过一个循环,我们的思考焦点,仍旧回到了尸体之上。
不错,我在医院里看到梁波之后,后来安装的监视器里仍旧显示了梁波的尸体;老王看到梁波的之前和 之后,监视器里的尸体也没有什么超出我们想象的变化。
但是,我们两人都忽略了一点——就在我们两人看到梁波的当时,就在那个时候,监视器并没有监视尸 体。
我看到梁波时,监视器还未安装;老王看到梁波时,监视器已经关了。
也就是说,在我们看到梁波的时候,“恰好”是尸体没有被监视器监视的时候。
那具尸体,其实并不是一直都被监视器监视着的。
在监视器不起作用的那段时间里,谁也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尸体做了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