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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眼、唇完全没有放松,仿佛身体仍有哪儿正在疼著,而那股疼痛折磨著她,教她无法安眠。
她的脸,像张白纸,不见半丝血色,黑眸与鼻粱的阴影,占据小巧鹅蛋脸绝大部分,此时看去,竟有几分死气沉沉,若非她不时发出吸鼻声,他险些以为她断了呼吸。
心,为此重重一震,揪得刺痛。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没摸到高热,只有冰冷,像霜雪一样。
还有眼泪。
“不是说是风寒吗?她这副模样哪里像是风寒?!”夏侯武威忘了压低声音,忘了方才自己正在心里否认掉担心这个字眼,可此时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也找不到其他词儿代替。“春儿,你说实话!她怎么了?受伤了吗?!为什么房里有股血腥味?”
春儿被他的威严所震慑,不懂相处了十几年的武威哥身上怎会充满一种尊贵且不容违逆的霸气,她缩了缩肩,差点全盘托出实话,幸好她立即回过神来,连忙用力摇头:“是风寒——小当家是染了严重风寒……大夫诊过了,我、我提有必要说谎,大夫说……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哪有血腥味,我什么也没闻到呀……”若非小当家昏睡之前再三交代,她真的好想把一切说出来,求夏侯武威放过小当家,明明不爱她,就不要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囚著她,不如狠狠抛下小当家,让她疼、让她痛、让她疯狂大哭、让她死心,别让小当家拿生命开玩笑,尽做些不善待自己的事……
“我来照顾她就好,你回房去睡。”夏侯武威没再追问下去,春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被他的话给吓一跳。
“武威哥,可……风寒会传染,还是我来吧……”
“会传染的话,你来我来不是样?放心吧,喂她喝水喝药这类的事,我也会做。”夏侯武威不愿意被驱逐出房,至少今夜不想,严尽欢的模样,教他怎么走得开?
“可……”春儿还想说,被夏侯武威阻止。
“交给我。”
夏侯武威一脸坚持,春儿无法改变他的心意,也担心自己再说服下去,反而弄巧成拙,使夏侯武威怀疑她的反对理由,于是她只能顺从:“……嗯,好吧,我就在隔壁小房,有事唤我一声……请武威哥对小当家好一些,她身子不舒服,情绪被动很大,你多让著她点,好吗?”走前,春儿忍不住这么对夏侯武威说道。
“嗯。”夏侯武威并未深思春儿何以有此突兀的要求,他的心思泰半落在严尽欢身上,掌心轻贴著白瓷般的嫩腮,指腹缓慢磨搓著沁冷的肌肤,想煨暖她,不及他巴掌大的脸蛋,此时看来更小更柔弱。
醒著时的盛气凌人,在睡沉时全然消失无踪,之前,他不是不曾在失眠的夜里睁著双眼,直勾勾凝觑她的睡颜,迷惑于一个娇恣妄为的傲女孩,怎能在睡时变得这样恬静无害,无邪得像个孩子?
现在她的睡颜多了分痛楚,竟教他跟著胸闷起来。
他脱鞋上榻,揽她进怀,她似乎不安地颤了个哆嗦,他收紧五指,握住她纤细膀子,薄唇抵著她的发际,热息吁在乌黑青丝间,暖得教她落泪。
第6章(2)
她挥沌醒来,迷蒙瞧见是他,好想告诉他,曾经有个孩子到来,可说了又如何?
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
她闭上眼,也闭上欲言又止的颤唇。
锁上秘密。
夏侯武威将不会知道,他有过一个孩子,升格当过爹。
不知道的话,就不会感到悲伤。
这种椎心之痛,一个人尝就好。
严尽欢纤掌朝小几上拍,多说无益,谁都不容违逆她做下的决定。
无理的命令,下达得理直气壮,要公孙谦领著尉迟义,去把典当人托当的田地给没收,田地上种植的稻,每一粒禾,都归严家当铺所有。
前几天还病奄奄的家伙,恢复了一些些血色之后,也恢复了教众人老是叹自摇头的恶霸本领。
瞪人瞪得晶亮水灿,吼人吼得中气十足,看来那场风寒已经痊愈,要开始荼毒无辜老百姓。
“阿义,走吧。”公孙谦带著当单,催促尉迟义随他一块儿去办正事。
“这种讨债似的工作,我最提辙了……”别看尉迟义一副虎背熊腰的鲁汉子模样,他的恻隐之心比谁都来得大颗,看见典当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他便于心不忍。
“别说了。”公孙谦率先先走,尉迟义在后头对夏侯武威挤眉弄眼,做出鬼脸,无声蠕唇抱怨:真该让那丫头再多病几天,大家才能多过几天好日子。
夏侯武威瞧明白了,却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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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数日前的严尽欢相较,他宁愿听她蛮横数落那个斥责这个的,至少,看起来健康活泼许多,虽然气色仍嫌苍自,起码会笑会娇嗔会叉腰,而非倦怠懒懒地躺在床上不动。
她身上披了袭滚毛软裘,半张脸几乎要被滚边的雪白狐毛给淹没,外头气候偏热,她连半滴汗也没淌,看来身子应该仍未痊愈,此时的活力,像是强撑起来的倔强。
“小当家,我都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春儿自屋外人内,伏低身,在严尽欢耳边小声道,夏侯武威站得近,没有漏听。
“你要出门口?”在她刚刚病后的甫恢复时?
“嗯哼。”严尽欢勾唇笑著应了他淡淡两字,没有多谈的欲望。
“你身子尚未好全,是有何要事待办,不能再缓几日?夏侯武威不是个唠叨之人,鲜少干涉她的行动,她亦非听得进别人意见的固执姑娘,有时谁对她多嘴问几句,还会换来她拍桌娇斥:你是当家或我是当家?
但现在,他不得不多嘴。
她的病才刚刚好些!又要出门去吹风吗?
“心情来了,想去看看我爹娘,陪他们说话。”扫墓去。
“我一块儿去。”夏侯武威也许久没上香祭拜老爹。
“你别去。”严尽欢不打算让他跟:“我与春儿两人去就好。走吧,春儿,我吩咐的东西全带齐了?”
“是,都搁在马车上了。”吃的、用的、孩子玩的玩意儿、给孩子带上黄泉路的许多纸钱,她都仔仔细细准备齐全。
“好。”严尽欢让春儿搀扶起身,走往府外马车。
“为何我不能去?”你与春儿两个姑娘只身要到山里墓园,万一遇上匪徒——“夏侯武威怎可能放任她们两人上山,而没有人护卫!
“墓园那种地方,哪会有匪徒?”严尽欢笑他多心,墓园阴森森,鬼比人多,她下颚一扬,哼声挑衅道:“我不让你跟,是因为我要向我爹告状,说你的坏话,说你对我不好,说你欺负我,你若在场,我会说得不痛快,这样你也要去吗?”
“无。”他毫不考虑点头:“你向老爹告状时,我可以站远远的,任由你去说个够。”他不在意她对严老板说他什么坏话,墓园附近或许没有匪徒,谁能担保漫长山路里不会发生任何意外?他宁可亲自将她平安送到严老板墓园旁,让她告状,爱怎么说都随便她。
“你……”
严尽欢一点都不希望夏侯武威在场。
她要去爹的墓园旁,埋葬她的孩子,她知道她爹最疼娃儿了,他的孙子交付予他,定会倍受细细呵护,教她安心,不用担心没爹没娘的孩子会受人欺负。
她不想被夏侯武威看出任何端倪,连一丝丝的困惑都不希望他产生。
转念想想,也许,这是孩子最后一点小小要求,他希望娘与爹都能同时送他上路,于是才会让夏侯武威坚持要来。
严尽欢不再反对,细声嘀咕了句“要去就去吧”,上了马车。
车厢里满满的。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夏侯武威是拨开许多东西才勉强找到位置盘腿坐下,纸钱多到像是要烧给全山头的孤鬼野鬼一只一叠,除此之外,城里著名的糕点、食物、甜美水果应有尽有,要给老爹尝些人间食物的味道很寻常,但……他看到七彩彩球、博浪鼓、竹马、纸鸢这类小玩意儿,老爹爱玩娃儿的玩具吗?
老爹在世时确实颇具玩心,可玩这些也稍嫌幼稚了。
他注意到另一顶东西,突兀地捧在严尽欢手上。
珠宝匣,秦关为她特别制作,她用来装她最喜爱的首饰发钿,匣盖上的红玉牡丹,秦关按照玉的自然色泽变化,浑然天成地仿效花瓣浓浅,她非常钟情于此一饰匣,今天把它带出来……是要给老爹看看她的珠珠玉玉收藏品?
严尽欢小心翼翼将珠宝匣托于掌心,贴进怀里,自上了马车之后,她不发一语,但表情温柔,收敛起浑身娇气,平时张牙舞爪的高傲荡然无存,此时此刻,她柔美得宛如一幅仙子墨画,眸光灿灿若星,似有波澜潋滟,只是那璀璨,像极了泪光堆砌而成。
“你怎么了?身子还不舒服吗?”意外地,他开口关心她,这种贴心次数稀罕得可悲,所以她才会露出一脸微愕的神情,好似他问了什么古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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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她确定他是在体贴询问,她咯咯笑了,娇躯挪移,朝他腿上坐,怀里珠宝匣一并随她过来,背脊软绵绵贴偎在他胸口,甜嗓绵密密:“我晕车。”
严尽欢以此为借口,讨著要他抱——帮孩子讨得爹爹的拥抱,在身入黄土之前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算是她这个无能娘亲送给孩子的唯一补偿。
马车才刚刚喀哒喀哒走没几尺就晕车?未免太娇弱了吧?
夏侯武威失笑,却也不点破她,任自她拿他当成椅垫子坐,她抱起来好轻,这阵子瘦了不少,回头得请春儿替她好好补补。
严尽欢扶住他的手,一块儿按在珠宝匣上,心里默默说著:孩子,爹和娘陪你走这一程,你开心吗?
微扬的唇畔,缀著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笑中带泪,她没有发出任何呜咽声响,默默地,枕于他怀中,外头马蹄车轮喀哒前行,每一步、每一声,都在缩短他们与孩子的相处时间,她把珠宝匣抱得更紧更紧。
这段路,近得像是眨眼即至。
再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