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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同学的家庭问题,都没有我严重,表现也不比我差。”
哦,他全明白!我的脸蓦地泛红了。好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不就是希望听到他刚说的这句话?是走出决定性的一步的时候了。他自尊心太强,政治上又太自卑,怕遭到拒绝,不能指望他主动。我必须发出明白无误的信息。我掠掠头发,定了定神,竭力显得妩媚动人,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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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不成样子(12)
“这些同学中,难道你不是表现最好的?明天就给你姐姐写信,也让她高兴高兴嘛。大学毕业了,工资高得多,你更有能力帮助她们了。教室里又热又闷,我们到外面走走。”
我反身走出教室。他跟上来了。我松了一口气,默默地走着,走到学校后面的池塘边。远远的天边,挂着一弯新月。深不可测的苍穹,一丝云彩也没有,点缀着疏疏朗朗的星星。凉风习习。池塘里的群蛙胜利地鸣叫,应和着草地上得意长吟的蟋蟀,是夏夜心旷神怡的二重唱。他悄悄地看着我。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了,都慌慌张张地挪开。
“为什么不说话?卓雨山,你还真的为上了大学不开心哪?”
“谁说的?我要……”他咧开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要谢谢你,真的。”
“怎么谢起我来啦?”
“我知道,”他细心地瞅着自己的一双大手,“没有你,我是不可能的。”
我心里甜丝丝的。有他这句话,挨同学们骂,也值!
“明天就放假了,”我奇怪我的语调怎么会变得这样轻柔,还有点害羞,“你到我家里过暑假,然后我们一起去大学,好吗?”心突突地跳,脸烧得厉害。我舒了一口气,终于有勇气说出我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他还是不说话。我只好再说下去:“寒假我就想请你去,可是怕同学们开玩笑。”
他目不转睛地瞅着我,两颗眸子星星似的闪亮。他的身子慢慢挨过来,忽然又挪开,星星也熄灭了。
“我回姐姐家,帮姐姐在自留地干点活。”他说,又低头看自己的大手。
“不喜欢去我家?大家都说你追求我呢。”
“他们也说你追求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雨山。”我第一次如我心里想的那样称呼他,竟然来得那么自然,“我知道,你总是偷偷看我。”
“你不偷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偷偷看你呀?”
“好,你承认你偷偷看我了!你说,你为什么偷偷看我?”
“你人好,挺关心人。你漂亮,我不看也想看……回到姐姐家,我给你写信。到了大学里,不管我们同不同系,我都来找你,好吗?”
“不好!我都邀请你了,你拒绝,说明你不想见到我。”
“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了,“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突然明白了!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雨山自尊心极强,一文钱难倒好汉。他姐姐生了女儿,带着弟妹,生活艰难,不可能寄钱给他。但凡碰上需要花钱的事,他都离得远远的。两年半普师,他只在今年春节去姐姐家一次——和篮球队的一个伙伴,一夜一天,步行一百多公里。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和你开玩笑呢!这次回家,还带着行李呢,总不能步行一天一夜吧?多了你也不肯收,这十元钱,你拿着……推什么呀,又不是施舍,是借给你的,借期四年,等你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了,立马还我,好吗?还不愿意?那你就写个借条,利息多少也由你定,这样总好吧?”他却还是把钱推还给我,我生气了,喊,“卓雨山,你也太固执了!我可要说出难听的话来啦!对金钱过于敏感,锱铢必较,不管有怎样的苦衷,都沾染了小市民的庸俗!……好吧,我收回我的邀请!”
“对不起,柳萌。”他看着自己的大手,喃喃地说,“对不起,柳萌。”
“手怎么啦?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明明知道他的手没什么,却把他的手拉过来,看了看,轻轻握住,轻轻摩挲着。他反握住我的手,轻轻一拉,我就偎在他胸前了。从他只穿着背心的坚实宽厚的胸膛,散发出一股带着男性腥味的热流,突然裹住了我,我全身涌起了奇妙的电流。他把十元钱塞进裤袋,约定一星期后来我家。
“只想着那天晚上,你的心怎么跳得这样快呀?”
“你怎么只追问我呀。该你说了,你心里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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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里,我都告诉你。我还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呢。”
我们拉着手,小跑着穿过幽暗悠长的小巷,站在家门前。小院里没有灯光。我拍响了门环。他从后面搂住了我,我向后仰,吻了他一下。院子里亮起了灯光,传出妈妈睡意蒙眬的话声。一听出是我们,妈妈喜出望外地喊了一声,院门也吱的一声开了。妈妈披着睡袍站在堂前明晃晃的白炽灯光下,睡眼惺忪,鼻翼两侧的雀斑也格外显眼。她个子和我差不多,保养得好,身段依然匀称,步履依然轻捷,扎一条辫子,松松地绾在脑后,衬出白皙的鹅蛋脸。她和我一起逛商店,服务员总会把我们当作姐妹俩,她也总会很得意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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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不成样子(13)
“怎么也不早几天写封信来呀!”妈妈开心地抱怨着。
这是一座前后三进的深宅大院附建的小偏院。青砖砌的小门厅,漆得乌黑的单扇木门,厚重结实,却不显眼,仿佛大户人家的花园后门。
爸爸大学毕业后在上海一家著名的书局做编辑,妈妈还在读着医专。抗战爆发的时候,妈妈正怀着我,经不起向大后方转移的艰辛。书局被日寇的飞机炸成一片废墟。上海沦陷后不几天,妈妈生下了我。满月后,爸爸妈妈抱着我辗转回到家乡小城。县中的校长——三进深宅大院的主人,是县里颇有名望的绅士,也是爸爸大学时代的同学,聘请爸爸在县中执教,把空着的小偏院借给爸爸安家。爸爸清高孤傲,说:“大院的房子你还住不完,空着这个小偏院不是浪费?卖给我算了,要不我另外租房住。”校长虽然并不缺钱,却收了钱,办了过户文契。
妈妈最喜欢的话题,就是当年她和爸爸怎样花尽了全部积蓄,按照自己的设计改造了小偏院。堵死了天井东面通大院的圆洞门,挨墙披出一间狭长的小屋,作为厨房。西边也披出对称的小屋,隔成两半,作为浴室和厕所。三间十几平方米的平房,东西两间卧室不动,只是拆了旧式的格子窗,加大,改成西式的玻璃窗。厅堂隔成两半,前一半是客厅兼饭厅,后一半是小书房。天井里挖了一口小水井。门厅两侧,紧挨南墙,砌了两个对称的小花坛,种上紫竹。在一片翠绿的紫竹丛的掩映下,是一个青石板铺的小天井。小偏院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小天地。
土改了,校长成了恶霸地主。一次斗争大会后,七八个人被一起拉到南门外,一阵枪声,其他几个都脑袋开了花,吓得昏死过去的校长却被人架着送回监牢里。后来,他不知道被送到什么地方劳改去了,深宅大院从此也成了闹哄哄的大杂院。只有小偏院,在越长越茂盛的紫竹丛的掩映下,依然幽静、安详。我喜欢小偏院的幽雅、舒适。
妈妈在脸盆里倒了热水,让我和雨山洗脸。
“天热,身上黏糊糊的,我想洗澡,很快的。”我说。
我进了浴室,在木盆里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披上外衣闪进妈妈房间里,从大衣柜里找出浅玫瑰红的连衣裙穿上。春节,我和妈妈一起逛百货商店,一眼看中了这块料子,妈妈也说做连衣裙最衬皮肤。回到家里,披着料子问雨山:“漂亮吗?”雨山连声说:“真漂亮!漂亮极了!”走到大衣镜前一看,我喊:“不行不行!团委书记穿这样的连衣裙,全校都会议论纷纷的。”就把料子收起来了。
我站在大衣柜的镜子前。在无袖的浅玫瑰红连衣裙的映衬下,秀美的双臂、修长的脖子如凝脂似的熠熠生辉,Ru房越发显得坚挺、高耸。冲镜子里的自己嫣然一笑,我自己都觉得风情万种。我开了房门,走到堂前,双手拉着两边的裙角转了一个圈,得意地瞅着雨山。
“不是没有做吗?”雨山说,双眼突然闪亮了。
“妈说先做起来放着做结婚礼服吧,就做起来了。雨山,漂亮吗?”
“萌萌,季节还没有到,”妈妈说,“夜晚凉,你会感冒的。”
“我身上热着呢。”
妈妈异样地瞥了我一眼,我的两颊蓦地火烧似的。雨山拿来我的春秋衣披在我肩上。妈妈又抱怨起我们没有事先告诉她,这么晚了,消夜也没地方买了。她忽然手一拍,高兴地喊起来:
“差点忘了!秋生又给我送来一大钵头甜酒酿,这两天太忙,来不及分送给邻居们,正好给你们做酒酿蛋花羹。”
去年春节前三天,我和雨山回家过寒假。半夜,门环被拍得失火似的,整条小巷都惊醒过来了。妈妈急忙开灯,披上棉袄去开门。我也披上棉衣跟出来。小金护士带着一个脸色惨白的青年农民,他眼泪汪汪,哇哇喊叫着,向妈妈不断鞠躬。妈妈回房抓了来不及穿上的毛衣毛裤一边向外走,一边喊:“秋生,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大年初一,秋生挑来了两坛家酿的米酒、两只老母鸡,在堂前放下,转身就逃。妈妈在小天井里拦住他,不容辩解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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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不成样子(14)
“这只母鸡我给你养着,这只你现在就给我杀了,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