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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说车到大门的距离,后门近,倘若大门与病房的距离,前门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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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连忙说道,“就后门!”
车停,我“腾”蹿下来,甩手关上门。狗日的,我暗骂。
老K靠在大厅前的柱子上抽烟,蝈蝈跟小Q在旁边嘀嘀咕咕。瞅见我,老K笑了笑,笑得很牵强。
“咋样啦?”我急匆匆问老K。
“正检查,”老K语气低沉,“刚抽了血。”
“醒了吗?”
老K摇摇头。
蝈蝈问我有烟没。我掏出来,连同打火机一块给他。
“揣了四百,够不?”我问蝈蝈。
“今儿估计用不着,”老K吐出口烟,“我这也还有点,主要得看检查的结果!”
老K的神情既庄严,又肃穆,像是玫瑰得了绝症,将死一样。我觉得有些滑稽。
“咋晕过去的?”我问老K。
“别提了,”老K叹了口气,“跟我媳妇在阳台上聊天,聊着聊着,就聊过去了!”
“跟他妈闹鬼一样!”小Q嘿嘿笑,边笑边咳嗽。
老K恶狠狠瞪他一眼。小Q赶忙严肃起来。
漆黑的夜色是漆黑,风呼啦啦,呼啦啦响。漆黑的夜色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我想去看看玫瑰,被老K拉住。
“别去了,人多了不好!”老K皱皱眉。
见我面露不解,老K补充道:“好几个女生在里头呢!”
漆黑的夜色是漆黑的,风呼啦啦,呼啦啦响。漆黑的夜色里,一颗星星也没有。
蝈蝈跟小Q唧唧喳喳,讨论着周末的米兰德比。蝈蝈一边高声吱吱,一边挥舞胳膊,喷射唾沫星,以至小Q没隔两三分钟,就得擦把脸。
“棍,”小Q拍拍我,“你感觉国米这回咋样?”
“不好说,”我挠头想想,“不过,有点冲劲,国米近来状态不错。”
“菲戈这样的冠军队成员,让国米成熟了!”
“对,对,”小Q附和道,“国米以前就是太毛糙!”
漆黑的夜色是漆黑的,风呼啦啦、呼啦啦响。漆黑的夜色里,一颗星星也没有。老K一口一口抽烟,灯光下,他的脸是消瘦的。我肚子咕噜噜响,我感觉很饿。我连连咽下唾沫,我越是咽,肚子越是咕噜噜响。
“我去弄点吃的,”我说,“快抗不住了!”
说着,我一蹿而出,跳下台阶。
我蹿进医院对过的超市,我买了数个面包,数瓶矿泉水,数根香肠,装了满满一大袋。我蹿回医院,蹿回的路上,接到了姐姐的骚扰。姐姐的骚扰确实是骚扰,一骚之下,我难以平静,一扰之下,我心潮起伏。
蝈蝈跟小Q见我拿这么多东西回来,眉开眼笑,欢呼雀跃,老K只是深沉地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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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着,小媳妇从大厅出来,双眉紧锁。我赶忙问她玫瑰咋样了,醒了吗。
“没!”小媳妇语气沉重,接过我递给的香肠。
“棍,”小媳妇涌出眼泪,“你去看看她吧!”
小媳妇一哭,我心里挺难受的。天空变得橘红,一只猫头鹰划过,舒展着狭长的翅膀,叫声凄厉。这时,一个念头在我脑中呼闪而过——倘若此时不去看玫瑰,以后就永远见不到了。突然萌生的这个念头,令我恐惧,使我不寒而栗,浑身哆嗦,脊背发凉。
小媳妇把我领进急诊室。看到玫瑰的第一眼,我的泪就流了下来。我感觉此刻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的玫瑰,就是我的妹妹。我对她充满怜惜。护士瞅我一眼,没说什么,低头配着药。小媳妇把另外几个女孩拽出去后,空荡荡的病房变得空荡。
望着憔悴的玫瑰,我又心疼,又愧疚。我实在难以将其跟过去那个边听歌,边不时偷偷瞥我一眼的傻女孩联系在一起。我真害怕玫瑰再也醒不过来。我用手指轻轻触摸她冰凉的脸庞,触一下,又触一下,我小心翼翼,心沉似石。我期盼玫瑰能睁开眼,骚扰骚扰我,再用火辣辣的眼神强Jian强Jian我。我鼻子发酸,泪流不止,满腹惆怅。
一个中年女医生进来,瞅了瞅玫瑰,又问了护士几句。
“你是她男朋友吗?”医生摸摸玫瑰的额头,随后问我。
我摇摇头。
“哦!”医生若有所思。
我猜不透她“哦”的这一声,是何意思,也懒得去想。
“医生,”我擦把眼泪,问道,“估计是啥病啊?”
“再等一会儿,就知道了,”医生抬腕看看手表,“也许只是一般的贫血,也许……”
医生欲言又止。
窗外风起,树枝敲打着玻璃“啪啪”响。医生的欲言又止,令我心惊,使我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医生,”我鼓足勇气,问道,“不会成植物人吧?”
问罢,我抽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
护士捂嘴笑。医生没理我,仅嗤了嗤鼻。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转过身。玫瑰呼吸平稳,沉睡不醒,依然如故。她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我握握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我起身拿起床尾的毯子,展开,给玫瑰盖上。我搬起玫瑰的小脚丫,好用毯子裹住。
裹好后,我坐回板凳。窗外,风声渐疾,有阵阵雷声由远及近。望着一脸平静的玫瑰,我突然感到,生活真是他娘的荒诞。我的女孩将我抛弃,杳无音信,姐姐又飘忽不定,难以把握,我却在此刻像个男朋友般,照顾着玫瑰,一个我并不爱的女孩。一群带黑色花斑的白蝴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在我头顶上空翩翩起舞,那“沙沙”的翅膀摩擦声,牵扯着我的心弦,使我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我想着被她抛弃前的幸福灿烂,浪漫美好,想着被她抛弃后的凄凉悲惨,龌龊暗淡,想着跟姐姐认识至今的一幕幕,一场场,一片片,一段段,想着送姐姐走时,她那忧郁而难以捉摸的眼神,想着想着,想着想着,我不禁泪流满面。
医生拍拍我肩膀,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说。
我羞愧难当,站起来,开门蹿出去。我怎么说哭就哭啊,我咬牙切齿,鄙视自己,也不看是啥地方!
我擦掉眼泪。
见我出来,小媳妇他们问我结果出来了吗。我说没,再等会儿。我跟蝈蝈要烟,抽出根,点着。我一口一口抽烟,一口一口抽,远处的天空有闪电闪过。
老K掏出手机瞅瞅。
“几点了?”小Q问。“快一点了,”老K把手机揣兜里,“验个血这么慢!”
蝈蝈跟另外几个女孩畅谈甚欢,吱吱,吱吱,眉飞色舞。
我想去厕所蹲会儿,摸摸兜,没纸。我问老K有吗。老K摇摇头。小媳妇说她有,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来,递给我。
省四院的厕所,比起上次我住的那家来,绝难同日而语,有着天壤之别,其墙壁上洁白的瓷砖,一尘不染,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深吸一口气,非但没闻到臭味,甚至还隐约嗅到了一股炸年糕的油香。
蹲在便池上,呼吸着含香的空气,我感觉,完全就是在享受。我如饥似渴地呼吸着,以至对厕所产生了恋人般的依依不舍,不忍离开。
我蹲着,直到两条腿变得麻木,失去知觉。我昏昏沉沉,眼皮打架,似睡似醒,迷迷糊糊。
我望见外婆站在门口,朝我微笑。夏日暮时的阳光在庭院里铺张,一只瓦蓝色的鸽子飞到烟筒上,东张西望,郁郁寡欢。我望见父亲拉着我在积雪覆盖的麦田上行走,一只大黄狗“汪汪”叫着,跟在后边。一群麻雀呼啸着,向远处的苹果林飞去,苹果林上空,一团紫黑色的烟雾在升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蝈蝈的“吱吱”声,以及“当当”的踹门声,惊醒了。
“棍,”蝈蝈的吱吱近乎咆哮,“手Yin呢,这么久!”
“快出来!”蝈蝈又“当当”踹门。
我使劲晃晃脑袋。
“咋啦?”我问。
我试着挪动双腿,麻得要死,一挪之下,我浑身发抖。
“结果出来了!”蝈蝈吱吱一声。吱吱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能听到门那侧,他沉重如牛的喘息。
“啥病?”我心里一惊。
我拽出张纸,匆忙擦了把,匆忙之下,纸破了,弄了一指头。我无心再擦,也顾不上腿麻,赶忙提上裤子。我拉开门,边系腰带,边问蝈蝈。
“啥病?”
蝈蝈抬头望着我,灯光下,他的脸是苍白的。他的眼泪滚落下来,嘴唇在颤抖。
“是,是,”蝈蝈泣不成声,泪眼蒙眬,“狗操的癌症!”
“啥?”我两腿一软。
一只接一只麻雀在我眼前飞过,夏日午后,枣树枝叶间悠扬的蝉鸣,刺激着我的耳膜,令我头疼欲裂。
清冷的走廊是清冷,寂静的走廊是寂静。我跟蝈蝈,一路走,一路悲伤,一路掉眼泪。我俩摇摇晃晃,晃晃摇摇,神情落寞,不知所措。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走廊两边渐次绽放,随风摇曳,一群带黑色花斑的白蝴蝶在花盘间,四散飞舞,嘤嘤哭泣。
那医生正跟老K说着什么,老K面色严肃,连连点头。小Q眼圈红红的,靠在墙边摆弄手机。
我擦擦眼泪,走过去。
“明天我们会进一步确诊,”医生说道,“不过……”
医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是很乐观,病人的白细胞计数很高,而且骨髓增生活跃。”
说着,医生皱了皱眉。
“及早通知病人家长吧!”医生看看我,说道。
小媳妇开门出来。
“医生,”小媳妇眼泪汪汪,“她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血已经输上了,很快的!”医生和颜悦色。
雨开始下了,哗哗啦啦的雨声,惆怅而凄凉。我到屋里瞅了眼,那几个女孩围着玫瑰,或站,或立,皆是一脸的焦灼。玫瑰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发丝不再凌乱。
我感觉眼前的一切,宛若幻影,很不真实。明天,也就是说,七八个小时之后,一旦玫瑰被确诊为血癌,即将离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