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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酒店盘给王小川,挂出“新水洋大酒店”招牌。区别在于招牌中多了个“新”字。对芬芳来说,这是个伤心酒店,所以她借了要过年的名,回老家疗伤去了。临别前,喜福安慰她说调养调养也好。他当然明白她所说的伤伤在哪里。
蜡烛被芬芳手里的打火机重新点燃,眼前的女人脸上涨满了红潮,像只熟透了红苹果。刚才两人的双手互相把各自的身体梳理了一遍,直到发烫。对喜福来说,他像一匹被废弃了的发动机重新启动。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融出糖汁,粘粘稠稠的。
芬芳在老家呆久了,口袋里的钞票只出不进,她开始发慌。在村里,关于她的传言已先行一步。乡里越来越多的年轻女子向城里进发,年轻男子也不例外。似乎方向不同,然而目标一致。所以有关山里人在城里稍有动静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更不用说声名在外的她了。池母在灶间唉声叹气,被站在门外的她听到了,不止一遍,她假装耳聋;邻里妇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并非说她丰厚的后背刀枪不入。
回到城里,她来到好望角歌厅。老板“长毛”,当年与她互以兄妹相称。小川跟他翻了脸,后与牛芝芝热乎上了,成了酒店老总,他又屁颠屁颠地跟着他王总王总地叫。小川让他筹三十万元,从中搭上一股,“长毛”爽快地答应了,说为壮大王总的控股权,义不容辞。其实他也不问分红二字,可能是还以前欠他的一份人情。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像没有永远的朋友。芬芳说:“毛哥,小妹落难了,想到你这儿混口饭吃。”“长毛”一脸惊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欢迎加盟本厅,你的到来使寒舍蓬壁生辉,日后有兄弟一口吃的,也有你小妹半口,只是让你受委屈了!”芬芳自嘲道:“凤凰落难不如鸡,有毛哥罩着,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干脱裤子的买卖。”“有骨气,不愧是霹雳妹!”……快到中午,“长毛”带了领班小红为芬芳洗尘。饭桌上,三人轰轰烈烈扎扎实实地喝了一箱啤酒,“长毛”叫服务小姐再扛一箱。芬芳没有退却,“长毛”夸她是女中豪杰。“长毛”话多了,吹他六岁会弹三弦,七岁会唱《珍珠塔》……问芬芳坐台要不要换个艺名。芬芳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反正我算是臭豆腐了,就让它臭遍全球!”说完,她咯咯地笑了。“可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长毛”向她挤了挤眼,溅出火花。芬芳正想说,怎么,你想吃老娘的豆腐?话到嘴边,咽了回来。“长毛”问她有没有地方住。芬芳说,找呗。“长毛”忙说,要不要帮忙?小红向“长毛”眨了眨装假长睫毛开了双眼皮的眼。芬芳不舒服,她倒不是为小红吃醋。她不舒服的是,总觉得小红连眉毛也是纹的,说不定那硬梆梆的胸也是海绵填的,身上似乎全是人造的。芬芳谢了“长毛”的美意。
芬芳说:“他肚子里有几两油我清楚得很呢,虽说我一无所有了,但我做女人的本钱还没掉价吧?这叫卖艺不卖身!”
喜福问:“他与小川一会儿是敌一会儿是友的,你在他那儿做事,那小川——”
“他们那帮人好了称兄道弟,有奶便是娘;急了你死我活。放心吧,我的事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
有关芬芳的住处,他问了三遍,前两遍都让她把话岔开了。
“一会儿给你个惊喜……”芬芳的手回到喜福身下,“喔唷”了一声,又压低了声:“小马达轰得好凶……”
坐在出租车里,芬芳让司机一会儿向左一会向右。过了北门大桥,开到秋水苑,先是让喜福吓了一跳;车子停在喜福新居的后幢,吓了他第二个跳,开车门下来时,他用一只手遮脸,生怕被人认出。芬芳说,到家了。打开房门,房子的前窗与他家房子的后窗正好对望,这下着着实实吓出他的第三个跳来!
“怎么样,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吧!”
喜福有点求饶地说:“哪儿都可以,就这,这,最不安全,搬家吧。芬芳,芬……”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来拆家的!”说着,她握拳宣誓:“我,池芬芳,决不做挖墙脚的事,我……”
她的嘴巴被他的手堵了个严严实实,但还是漏出声来,于是他用嘴堵上她嘴,用舌头堵她舌头。芬芳整个儿软了下来。
喜福似乎走进宽大的水面,两边划开了波浪,浪花飞扬;骑在他身上的女人,是张鼓满风的帆船,朝岸边驶去……
窗外,雨停了,露出了似洗过的太阳,无比鲜亮。
喜福向芬芳要了支烟,两人坐在床头,不时将烟吐向各自爱露犹存的身体,烟在芬芳的身上盘旋着,仿佛她身上长了山峰和丘陵;而喜福只觉得自己,像一块小山包上,堆了草灰,风撩拔着,草灰欢快地燃烧着……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柠檬色边框的黑白照片:芬芳坐在鹅卵石铺排的溪滩上,脚丫伸进清澈的水中,漾开了涟漪;她身后一溜石垒的土房,屋顶呼出炊烟,后面是红日,似一只煎蛋,嫩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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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关系(第三部分)
3
梅雨一过,天空仿佛突然卷去了厚厚的帘子,阳光格外刺眼。
岳母来了。她带了一篮杨梅和一刀咸猪肉,还有溪鱼干,一坛糟烧酒。每到月底,岳母的探视像钟摆一样准确,来送东西送钱。钱让彩云收了,开支费用喜福需向她申领。每当所剩不多时,喜福像个孩子向后娘讨零用钱似的,自然她少有好脸。他已窘到如此地步,只好戒掉了烟,但没了烟抽,刚开始喜福无可适从,觉得自己的手脚多余得没处放,双手老搓着,像在洗什么东西。断烟后酒量大增,他不喝到七分醉不过瘾,醉醺醺的样子又要遭来彩云咒骂,好在她的训斥已成家常便饭,任其倾盆大雨般,他自岿然不动。彩云道:“要不是倪家暗中接济,你陈喜福早躺到大马路上了!”这是实话,但喜福不好顶她罢了,顶她他又缺乏利器。
逢夫妻俩争执时,岳母责人先责己——责她的宝贝女儿,并坚定地站在喜福的立场上。当然末了,不忘给喜福评点一下他也有过错。喜福觉得这种方式容易接受。
岳父当过乡卫生院院长,因为当时不站路线就要被革命小将当作中间派来批。与其被批,不如赌一把运气。岳父选择了跟他关系良好的县卫生局局长的一个派系——联派。没想到站错了路线,岳父给总派关到陈家村的牛棚里。但他死不悔改:“我不认识‘四人帮’中一员!”岳父因为态度强硬没少吃苦,小将们让他交待与局长的“黑材料”,他宁死不招。说实在的,也没什么好招的。他被关在牛棚里,连吃饭也是有了一顿没一顿的,更不要说酒了——岳父一生没别的嗜好,就是爱酒。
“要不时陈家对你爸爸照顾,你爸爸恐怕活不到今天了,”岳母对彩云说:“当初你爸爸在陈家村蹲牛棚时,别人家是躲都躲不过来,只有陈家隔三岔五地来送吃送喝。陈家是卖了口粮卖了仔猪,供着你爸吃,这是倪家前世修来的福啊!”
喜福对岳母心存感激,但她的忆苦思甜,对他来说多少成了负担。陈家成份硬,祖父当年把负伤的三五支队纵队长藏在地窖里,躲过了国民党兵的追查。这份革命功劳让造反派拿陈家没办法。喜福的父亲上山遭毒蛇咬了,被送到关在牛棚里的倪医师那儿,捡回了条命。陈家知恩图报,勒紧裤带,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专往倪医师(现在是喜福的岳父——生活真是巧生机缘,隔了这么些年,造物主还在暗施魔法)那儿送。
“现在好了。”岳母说得彩云不时点头。在喜福看来,她的点头有些牵强。喜福曾经辉煌时,岳父仅觉脸上有光彩而已,也没从他那儿要什么好处,现在他落魄时岳父对他依然关怀备至,他俩瞒着冬生给女儿女婿雪中送炭。彩云对父母亲不敢有违逆之举,这恐怕是她不与他关系交恶的一面。但喜福是满怀歉意的,持续已久的困境仍未能扭转,作为堂堂男人,靠恩施苟延残喘为人所不耻。所以,彩云对他的没好脾气,他只能暗暗自责,尽可能让着她。每当他俩一次又一次地谈到离婚时,喜福总表示愿将这套房子作为给她的唯一补偿,而他将一走了之。这时,彩云又于心不忍,难下决心。
喜福下厨炒了几样象样的菜,与岳母喝酒。岳母的脸喝成了一块红布似的,她高挑的个头在客厅枣红色的木地板上移动,步子有些摇晃。临睡前,彩云提出要跟岳母睡在一起。岳母发觉了喜福与彩云分床而睡的秘密,这使她大为光火。彩云被岳母训得哑口无言。
岳母说:“我和老头子早想抱外孙了,趁这把老骨头还硬朗。”
这一晚喜福与彩云睡在一起相安无事。睡前,喜福用手试探她的身体,她没作抵抗。他趁机猴身跃上。彩云让喜福不要得寸进尺,正说着,喜福“呀”地叫了起来。
于是在彩云的鄙视下,喜福倏地翻身落马。
彩云咕哝了句:“我还没……”
男女关系(第四部分)
4
从城里到山里,最后得先过白云水库摆渡。
暑假前,彩云让喜福到倪家提亲,他很想把这事定了。他与彩云相识快半年了,最初的羞涩几尽消失,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屏障已经拆除,他俩已毋须遮遮掩掩,就像有了协议的腹稿,而正式的文本需要当权者——未来的岳父母大人恩准。
此时,渡轮破浪而去,就像在辽阔的草原上,喜福骑在马背上驰骋,远方有顶白色的毡房在呼唤。
彩云回家前,在喜福租的小房子里住了,两人终有了肌肤之亲,尽管第一次两人都有点手忙脚乱。这趟的相亲对喜福来讲虽有压力,但毕竟两人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内容,正是有了此,才使喜福这张帆鼓满了勇气之风。喜福的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