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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心里不平,她其实是温柔诚实的淑女,知道什么事情不可以说,什么事情不能炫耀,但这个年纪的女孩,没有什么比自己的魅力更要努力捍卫的东西,她说:“要一定我说,那我也就不瞒着了。周小山,他当然是喜欢我的。他跟我来到这里念书。”
女孩们嘻嘻笑。
她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也许反过来说才更像真的一点。
心虚的时候越要发狠,香兰把一根针刺在竹叶小人儿心脏的位置上:“谁要是说谎,谁就要一生也得不到幸福!”
管理员老师用竹鞭在门外面重重一敲:“再不睡觉,明天开始清洗一个星期的浴室!”
女孩们噤声,各自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床上。
香兰好久没睡,小心的计议。
小山回到自己的房间,香兰在等他。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丝缎一样,在夜晚凉爽的风中轻轻飘荡。夜留兰,香。
“你不是有法语课?”
“学不明白了,我提前出来。”
“……”
“反正你也可以教我的,对不对?小山。”
“……老师说的才仔细。”
“复合过去时与未完成过去时差别在哪里?”
“都是过去时态,一个强调结束,一个在说状态在过去的持续。”
“哦……原来是这样。”
她渐渐走近:“我还有个单词不认识。”
“什么?”
“embrass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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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不出,他知道这个词的含义,可是他回答不出。他被香兰拥抱住,她的少女的嘴唇,又香又软的粉色的嘴唇印在他的薄的,冷的唇上。
那是浅浅的吻,却香气盈口。
她离开他,他看她的眼睛,还有唇。
“亲吻。对不对?”
他点点头。
“明天晚上周末的舞会,我们跳舞。”
“……”
她那样爱他的表情,那个时候的小山,从来不动声色的脸上因为腼腆而发红,她笑着抱他,脸埋在他的胸前。这才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她从他的房间里出来,快活的唱歌,走到室内体育馆门前的时候,被人轻轻叫住:“査香兰。”
她一回头。
路灯下,绿色的小虫飞舞,飞舞的小虫下,立着一个男孩子。
她觉得他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似曾相识。脚步转一转,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我是阮文昭。”男孩说。
“哦。”她认得他了。
阮文昭的父亲曾经是查才将军的部下,后来不再带着大堆的礼物拜访了,他自立的门户,如今风生水起,割据一方。
“早就发现是你。”阮说。
香兰微笑:“你好,文昭。”
“你个子高了。”
“你也是。”
“明天一起跳舞?”
“明天?明天……明天再说。”
可是她等他整个晚上,周小山并没有出现。
她穿着校服参加舞会,因为她以为他会穿。可是他没有来。
女孩们起先笑眯眯的看香兰吹牛的后果,后来一个个的坐下来,拿着果汁,陪着她等待。
她打电话,他也不接。
本没有打算参加舞会的胖姑娘拄着拐杖来说:“我看见周小山一个人在篮球馆打球。”
她们一起“唉”了一声。
她没有再去找他。
自己坐在天台上看星星,回忆他们一起在南美的旅行。
可这是三月,亚热带的星空,点点璀璨,仿佛触手可及,真的伸出手去,只有风,在指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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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有人喊。
她回过头,是阮文昭。
“哦,文昭。”香兰擦擦眼泪,借夜色掩护,但愿旁人没有看见。
“舞会结束了。”
“是吗?”香兰说,说起来,她自己的早就结束了。
“我还想跟你跳舞呢。”
“为什么不?”
她从阳台上跳下来,被他握住手。
这是他们的十六岁。
西城国际中学。某一个周末的学生舞会刚刚结束。
周小山在黑暗的体育馆里打篮球,这项运动的好处是:除了篮筐,你没有对手,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
穿校服的查香兰跟穿西服的阮文昭在宿舍楼的天台跳慢四步,他搂着她的腰,口中数着拍子。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查香兰对着竹叶小人的赌咒一语成谶。
十七
乌云密集,又要下雨。周小山站在檐廊下向远处看。山峰连绵,一眼无边。
他刚刚与人在国外的查才将军通话,十五日后,将向买家提供他们需要的关于A的资料。
将军问有没有问题。
小山请他放心。他知道这次交易对将军来说非常重要,对方付出的代价是数量可观的军火。
他回头看看躺在床上的佳宁。她床头悬挂点滴,药液一点点的流入身体。
佳宁此刻昏睡着,合上的眼睛是弯弯的一道曲线,眼角微扬,下弦月。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滑过她那柔和的脸庞,这样的佳宁没有之前又见到他的时候那么恼怒仓皇,也没有在北京的时候那么飞扬跋扈。他记得,她那时做完爱即走,没在他身边流连过一秒。可此刻她睡得很好,婴儿一样,在他的地方。
如果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呢?
如果她永远都这样留在他的身边?像一幅画,一棵植物或者一汪湖水一样?
这个念头在脑袋里一闪,轻巧巧的过去了。
第一枚雨滴敲在石板上的声音。
佳宁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房间阴暗,可两个人的眼睛都非常的明亮。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冰凉,可是没有躲开。
“想自杀?但是力度不够。”他微笑看着她,“跟肝脏还有1公分的距离,但是已经缝合了。佳宁你会很快复原的,你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拨她的头发:“饿不饿?我去叫人送吃的东西来。”
她摇摇头,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小臂:“在这待会儿。”
雨终于下来,击打着房檐,石板和芭蕉的叶子,低落在房前鹅卵石铺就的路上会成小的溪流,叮叮咚咚的交响。
房间里的周小山,看着佳宁,体会着她的气息和温度,眼神和心念在这个时候都离不开,这样仿佛痴了。
他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月亮已经升起。
房子的中庭里有小水井和一棵高大的榕树,他脱下上衣,在树下打水上来冲洗身体,他腰上一寸的地方缠着密匝的绷带。井很深,水冰凉。透到骨头里,他的身上也有疼痛。
“嗖”的风声,小山伸手在背后接住颗袭来的红毛丹,力道很大。
他拿过来看看:“还没熟呢。”
莫莉的腿从榕树的枝桠上垂下来,细细的两只脚儿。
“你什么时候打发她走?我讨厌她。”莫莉朗声朗气的问。
他站起来,身上湿淋淋:“你担心的太多了,东西没到手,怎么让她走?”
她说:“她差点害死你。”
“她那种人能做什么事情?一只鸡都杀不死。”
“她杀鸡干什么?她把你的车子都给弄翻到悬崖下面了。你的肋骨也折了,你还给她找药。”
“……那你说我怎么办?”
“……反正我讨厌她,你快点把她弄走。”
“事情结束,当然会的。”他说,“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那个男的?还好,吃,喝都正常,昨天要纸和笔,我没有给他。”
他点点头:“事情跟他没关,再说以后还要放了的,不要亏待他。”
小山把衣服拿起来,要回后面自己的房间,莫莉又一个红毛丹飞过来,他听见了却没有躲,头上结结实实的吃了一记。
“你消消气去睡觉吧。”
气候的缘故,人在这个地方新陈代谢的速度加快,像植物一样,生长,复原。佳宁的伤口每天有医生清洗换药,都是奇怪的草药,恶苦的味道,却疗效显著,她原来觉得疼痛的地方渐渐愈合,新肉长出来,开始发痒。
她在睡梦之中忍不住了,伸手去搔痒,被人按住了手腕子。
她迷迷糊糊的睁眼看,是周小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再等几天,再等几天就可以去掉纱布了。”
伤口渐好,有仆人帮她沐浴换衣,换上的又是丝织的“奥带”,可是镜子里的她,脸色像那衣服一样的苍白。佳宁对着镜子擦上自己的胭脂。除了烟和打火机,她的东西还在,还有那柄椰刀。她把那刀拿起来仔细的看,觉得仿佛更锋利了一些。
周小山站在檐廊上,看见她研究那把刀。
“你见到它不会觉得害怕?”
她看他:“为什么要?”
“那很好。以后你要留着它,它是你的武器了。这是我们这里的习惯,选中的刀用自己的血开刃。”
佳宁站起身来,慢慢走近小山:“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你要我来这里干嘛?”
“你是说A材料?我们还有时间,需要的时候我会向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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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天:“这雨要什么时候下完?”
“有时一个月,有时半年,也可能明日就放晴。”他看着她的侧脸,“你都不问问他的情况?”
“你是说我的丈夫?你能把他怎么样?你要的东西在我的手上。你不善待他,对你没有好处。”
“状况正是如此。”他点点头,“受伤之后,你看上去明白了许多东西。”
“学习而已。”她唇角含笑。此刻镇定而美丽,黑头发轻轻飘动,扶到他鼻尖上,细细的发痒。
小山伸出手去,她的发丝在他手指间滑过去了。
佳宁说:“我饿了。”她身向前倾,靠在栏杆上,“你欠我人情的,记不记得?那时在北京,我穿过整个城市陪你吃了一碗牛肉面。我现在想吃牛肉面。”
“这里没有牛肉面。牛肉米粉也是一样的美味。”
“走吧,现在就走。”佳宁说。
小山见她恢复生机,心中也轻松起来,立即去拿伞。
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