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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培信也走过来,望着我,目光戚戚的,却带着踟躇:“七少爷可好些了?”
“还好培二叔怎么也来了?”
培信看杜倾雨一眼,颇为犹豫。
杜倾雨别过头,虽看不清她的脸色,但我直觉着必有什么隐情。
这时,杜展臣在一旁极轻地冷哼一声,幽然道:“七少爷病了是假,要询问些什么才是真吧?”
我翻身起来,敛住声色,既不管杜倾雨的惊讶,也不顾培信的为难,径自道:“没错,若真有什么事瞒着,还望众位告诉我!”
杜展臣眼中泛出一道冷恨,硬声道:“也不必瞒你!你那均赫王爷快死了而已!”
有如当头一击,我身子登时虚了下去,诧了半晌,才缓缓去看培信。
培信不敢和我对视,嗓子里吭哧许久,才支吾着:“七少爷这……万不敢瞒你,只是知道你病着、怕你急……”
“怎么回事?”我语气反常地平静。
“是……是……你走了王爷一直不从销云阁里出来,也不让人进去。两天前夜里,不知怎么的就起了把火,本来已经把王爷救出来了,可王爷他……他明明已没多少活气,看见那个什么‘妒鸾鸟’叫得渗人、直往那销云阁里闯,便又急了,摇摇晃晃就往里头奔……等我们再进去把王爷拉出来,他就……就抱着七少爷的紫晶竹……不省人事了……”培信说着垂下泪来,看我一眼,又继续道:“这两天已请了无数大夫,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来还是芫儿提醒才想起来:王爷脸上划了几道口子,想必是那‘妒鸾鸟’芫儿说,七少爷告诉过,那‘妒鸾鸟’啄了人会中毒,我们也不敢声张,只知道紫晶竹是杜姑娘给七少爷的,所以……”
所以就来求倾雨阁解救,但均赫王爷是杜家的死仇;所以一个杜展臣、一个杜倾雨,都在救命的关口使起报复。
我扭头去看杜倾雨:她咬着唇,恨,自然是恨的,恨得要死;可这法子终归不太光明正大吧?故而也并着羞气;再遇着我的目光,又是千头万绪、难辨由头的不愿面对。
心口的疼、只一刻,过后便是麻木了;我静静躺下,再不露一点儿声息。
身后几个人都必是暗流汹涌吧?
我等着,盼着,也纵着……
终于杜展臣甩袖而去了,培信不知该追不该追地上前几步,可还是没出了我这屋子,痴了一刻,倒也平静下来。
不多会儿,杜倾雨突然恨恨出了门,少时又折回来,把个奶色印花的小瓶子丢到我胸前,冷利地道:“拿去给你那均赫王爷!”而后旋风似的撒气去了。
我拾起来,摸索两下,起身对上培信:“让人先看好了再给王爷服药”
培信小心地从我手上接过,略微沉着一下,恳切地问:“七少爷不回去看看王爷?”
我盯着他,颓弱下来:“不去了,你们小心伺候着,不用我说也该知道怎么应对;让大家都谨慎些,来历不明的人千万不许进了二门。”
培信答应着,又问:“七少爷的病……”
我猛然甩头,眼底透出威厉:“不但我这病,便是这解药如何得来的也都给我瞒好了,你们只管仔细伺候王爷便是!”
培信一怵,马上恢复恭然:“七少爷放心,培信都听七少爷吩咐。”
于是不再多话,培信带着人离开了。
熬到夜深,已不知多少思绪、在我脑子里野马般飞过。
叹一句:这就是我的命了。
若没有这些人、这些事也许好些,但我不喜欢。
有了这些人、这些事实在生生耗费死人,可我不喜欢却愿意。
这、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观望窗外,总算都入梦了。
我起身披件宽大的衣裳、提着锦鞋,绕过外屋酣睡的杜宣,直奔后院。
才穿过墨荆藤下,便见一道黑影挡在我的面前。
“你也太大胆子了!”是杜倾雨压低了声音斥责着。
“你让开,免得把你也连累了!”我瓮声说道。
“怎么?连我也不信?”
我退后一步,幽然看向杜倾雨:“不是不信是怕你身不由己!”
杜倾雨憋着气、一动不动,片刻,才微嗔:“这天底下,谁对你好谁最倒霉!”
我刚要争执,却打住了,只道:“我就是这样,任谁说也是这样!”
“那他呢?”杜倾雨不由得讽刺。
锐气少挫,我倒没有多少不甘:“我就是这样,谁让我服气、由着谁,又有什么!”
杜倾雨竟放缓了口气:“也好,皇上未必就服不住你你沿着更房边上的小路走,过两棵老榆树,有道暗门,是不锁的;倾雨阁的下人们素来五更便起了”厄然息声,杜倾雨驻足片刻,终于在夜色中隐去了。
一路把这绝代姿容裹个严实,我在均赫王府偏门的下马石边藏身打量许久,终于壮着胆子、按下石牙子上的机关。
心里忐忑着:芫儿!求你千万在销云阁中!求你身边千万没什么嫌杂人等!求你千万别当是错合!
保佑我!
我不信天不信地,可是我的神,你若真是我的保佑我!
……
门开了,我欣喜若狂奔上去,发现来的却不是芫儿。
“七少爷?”陈松挑灯观望半天,终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一愣:“怎么是你?”
“销云阁的顶灯一直在晃,几天前我们清理那地方的时候就知道是个机关了,今天轮我守夜,所以就过来看看是谁,哪知道……”
我了然,又向他身后看去,问:“还有别人跟着你么?”
“还有四个护卫在里门,七少爷你这是……”陈松说着不由得冥思起来。
“你把那几个人谴开,我要见王爷。”虽然知道有些强人所难,我还是笃自说道。
陈松犹豫一下:“七少爷,王爷他”
“我都知道了,你不用顾忌。我有要紧事见王爷他到底怎么样了?”
陈松叹了口气:“总是心病还要心药医;身子纵好了,可要是还像前些日子那般,就是天皇老子、能救他几回呢!”
想不到陈松能说出这话,我心里忍不住一揪:而今这般,是非对错早辨不出来,可我们还得活着,把这梦似的夙命继续下去;得失,是谁也管不住的,能求的不过各自好过些,不至于曲终而散时、为太多惨痛压折了圆满。
于是默然相对片刻,我赫然说道:“陈松,你能说这话必然没有跟我、跟王爷见外,以后难免要劳烦你,我凭我的性命向你保证,我活一日,便为王爷挣一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陈松怔怔片刻:这乌朦朦的门扉下,竟闪过两颗星亮倒是一望泯恩仇,灵犀自点通!
压抑着、压抑着、压抑着
还是压不住。
我太想太想太想……见你,以至于暗中勾画了太多假设,真见到你时竟不会反应。
可心底的波澜早把这场相见淹没:
我只看得见你、嗅得着你、尝得出你、听得到你、触碰不够你
尽管你此刻沉憨梦中。
我的……
我该和你说什么呢?
说,其实我应该很久以前就爱上了你,所以才不停抗拒,想在这抗拒中找到你心里真实的位置;
说,其实你为我做的一切,不知不觉中我是喜欢的,只不过一直不愿承认、所以才会表现得残忍;
说,其实我也快让这孽情销透了心魂,可我不堪的经历、我尴尬的背景、我孤独而懦弱的天性使我没胆量争取;
还是说,我跟本不在乎世俗、不在乎权贵、不在乎别人眼中认为重要的东西,只想你陪着我,直到天地的尽头?
睁开眼,
我的,
告诉我该说些什么,
好吗?
于是捧着你伤痕错落的脸,我深深吻下去
睁开眼,
好吗?
于是在你消瘦了的身上细细摸索,把熟悉的触感传给你
睁开眼,
我的。
于是握住你的手、宽厚而有力的手,带领它在我身上回味
睁开眼!
于是倒在你经常为我暴躁的胸膛,眼泪不停想叫醒你
睁开眼、求、你!
“七少爷……”麝兰远远地杵了半晌,终于迟疑地开了口:“那药不会有什么不对……”
“不会!”我定然打断她,隔了片刻,才和缓道:“倾雨要害他,不给解药就行了,何必枉作小人。”
麝兰沉默半晌,又道:“外场上的事,顾峥虽不和我多说,但这两天,看他的样子,似是七少爷要涉险?”
我不答,也不知道如何答。
险吗?都是我没经历过的,只闻一字为“险”,却不知要怎么评解。
“七少爷,你听我一句就回来吧!王爷、他是真的离不了你……
你不在的几天,他都快把自己作尽死了;要不是真的心灰意冷,他怎么舍得烧那销云阁?便如此,也记着你颇爱紫晶竹,虚弱的那样,也拼进火里去……”麝兰说着,已经哭得辨不出语意声色。
我心里一阵滞痛,迷了魂似的就要缴械投降
回来!
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
陪你。
可是
不、行。
你为爱我已变得残缺、溃弱,长此往复,我不知、还能不能与你厮守。
此生,你耗费太甚、我也未必富余周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而下,是拼活、是挣命,妄性沉迷,徒落个爱别离、求不得。
况,你真爱我么?
别怪我狭隘。
为娘,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第一乱臣贼子;
为我,你死生都闯过,只是,强橹之末,你能否再誓爱、争回天下?
我要你爱我、我要你只有我,也要你因此更强胜无敌、高居尊上。
哪一日,纵
你背着罪名、我背着骂名,一并天长地久下去,也必得坦荡无羁。
偏畸如你我,卸下唬人冠冕,哪一处真能容不伦的燕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