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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手一压,他惊吼:「不──」
内室响起低沉似破锣的嗓音,牵动嘴角的伤口在痛、脸部在痛、手也在痛……
段玉缓缓地举起手,吓得差点昏厥;破皮红肿的指节彷佛不是自己的,完好的右手撑在地面,他再次嘶哑地叫喊。
「啊──
「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体……我的……脸──喝!」心下一惊,他立刻爬向附近的矮柜,探手在柜子上摸索,「匡啷──」
一只雕花木盒落在地上,掀翻的盒盖镶嵌一面铜镜,段玉低头往镜面一照──他彷佛见鬼般地嘶喊──
「不──不──不……」猛摇头,那不是他,不是……
湿润的眼彷佛又看见四周都是红色火苗,烧上身来的痛楚如现下一般,他挪移着躯体爬至门边,口中喃喃自语:「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没死……」
手脚并用地试图站起,扶着墙,跌了好几回才撑直身体,他要离开这儿,不能留下让人看见他现在的丑态……
每走一步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咸咸的泪水刺激着脸部红肿的伤口,任它泛流,他连擦拭的勇气都没有。
不该活着、不该活着……脑海仅剩这道念头,段玉拖着愈渐萎靡的步伐,一身摇摇欲坠地走向阶梯口,习惯跨出的左脚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随即跌下阶梯,整个人翻滚了好几圈后撞上墙面,「唔……」他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喝!
沈四登时惊醒,赶忙从椅子上跳起,随即看见地上拖出一条血痕……「啊!」他立刻冲至内室,瞧不见段公子,人呢?
一瞬反应过来,沈四回头,两脚「咚咚咚」地跑下阶梯,整个人吓傻在最后一道阶梯上,瞠目惊叫:「鬼鬼鬼……鬼……」
段玉披头散发,几乎浑身是血的朝门口爬。
「我该死……不能活着……该死……」不顾身上有多疼,他死都不要留在这儿让人看见这副模样。
沈四惊魂甫定,却找不回舌头出声唤段公子。
喝!
乍然,他想到现实问题,段公子会害爷失去家业、失去正常人该过的生活……
爷该清醒,看看段公子现在半人不鬼的模样,怎配得起爷。
脸色一沉,沈四毫不迟疑地上前跨过段公子的身子,当下打开布庄大门,残酷地说着:「你是该死,也配不起我的主子,快滚!」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爷傻一辈子。
段玉好不容易才爬至门边,双手紧抓着门板,咬牙撑起自己,胸口发疼得猛喘气,一身焚烧的痛楚令他连开口说话都显困难。
他回头,一双眼眸含着毕生的恨意瞪着──
「我会走,不用你赶。」
缓缓地别过脸庞,泪眼下的恨意纷飞,想着是谁救他回来,是谁害他再受一回心痛的感觉,是谁……
拒绝去想那了然于心的答案,模糊的视线看不清前方,勉强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他此时最想去的地方──
视若无睹沿路与人擦身而过,恍若无闻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在周遭四起,他维持着人生最后一丝骄傲,宁死也不愿以这副残破的躯体苟活于世。
也不知过了多久,段玉拖着残破的身子走到人生的尽头──
朦胧的月色照映一抹白色身影伫立在桥岸边,缓缓地敛下泪眼,毫不迟疑的一头栽入冰冷河里,随着湍急的水流,冲走他浑身的污秽与伤痛。
「啊──有人坠河!」
一声惊声尖叫立刻引来人群,附近三三两两的路人纷纷上前往桥面下探,哪儿还能见到坠河的人影。
※※※
「匡啷!」樊禛祥的手一滑,杯酒坠落,碎裂于地。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提心吊胆的绳索彷佛断了一截,心立刻沉入谷底……
「大哥,嗯?」
新郎官似笑非笑地拍拍樊大哥的肩,登时唤回他的神智。
樊禛祥低头看着地上碎片,不祥的预兆席卷而来,「段儿……」他立刻站起身来告辞:「我先走一步。」
心慌意乱,天晓得他是怎么撑到这时候还抽不了身,不顾醉态缠人的妹婿恢复「健康」,道尽他耍诈的一面才有办法娶到云儿。
而他,此刻心魂不宁,是否意味着已经失去……
樊禛祥带着一股不祥的预感回到布庄,甫踏入门即看见沈四在擦地板,浓眉一拧,略显不悦。「你为什么没在楼上照顾段儿?」
「……」沈四抬起头来,紧握着抹布,心慌慌的不知如何回话。
樊禛祥瞥见一旁的水桶之内,满是污浊且偏红……
喝!「该不会是花爷来过……」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立刻冲上楼,须臾──
樊禛祥呆了……
「人呢……」
床褥仅残留干涸的血渍,内室被整理过,地板潮湿,心凉了……
「沈──四──」
樊禛祥赫然一吼,待沈四出现在门口,彷佛作贼心虚般地不敢踏入内室。「你干了什么?还是花爷来过?段儿在哪?人呢?」
沈四把心一横,登时跪在地上,咬牙全盘托出事实:「爷,您打死我吧,段公子醒来,被我赶出去。」
轰!
樊禛祥闻言,当下被雷给劈中似地震惊不已。
赫然,前所未有的怒意席卷而至,下一秒,沈四已被他提起,揪至墙面「碰!」地抵着。
温和老实的脸孔登时丕变,全身的怒意与力量集中在揪住沈四领口的手掌,正抑制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为什么赶他出去,说!」冷冽的语气不带丝毫的情感,频频压抑杀人的冲动。
沈四被勒得快断气,扭曲的五官呈现赤赭色,「呀呀……」的说不出话。
樊禛祥几近丧失理智地晃着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简直判若两人。
「我……我……」沈四深吸口气,努力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我……是为……爷好……」
此话一出,樊禛祥渐渐松开钳制,任沈四颓软的身子沿墙滑落,沉声命令:「继续说!」
沈四抚着脖子边呛咳,边解释所为动机:「我替爷感到不值……咳咳……爷犯不着为了段公子惹麻烦上身,花爷并非好惹……」
樊禛祥面无表情地问:「你就当我好惹?所以赶他出去……你当我没能力保护我喜欢的人?」他果然老实过头,予人感觉是懦弱、无用到只有钱是么?
「他伤成这样……你以为我同情他?可怜他?以为我为他疯了是么?你以为我会为他吃上官司,甚至赔掉所有的家当是不?」
沈四无奈地点头,闷道:「是这样没错……」
恼!
涨满心胸、咬牙切齿的恼!
抡紧拳头,仍缓不了失控的情绪,他悲恸地指控:「究竟是谁盲目……你们只知道他杀人放火,只看见他不理会我的一面,出了事就狠心将他赶出去,以为替我省下所有的麻烦。
「多么地自以为是……为什么不想想我喜欢以及不嫌弃他的心情?今天,他错在自作多情又盲目,而你却不忠不义又无情!」
丢下话,樊禛祥不再多瞧跟随几年的伙计一眼,他要去把段儿找回来。
奔出布庄外,樊禛祥沿路逢人便问是否有看见一位受伤的人,满怀希望不难找回伤势不轻的人儿,猜测他不会走远,或许体力不支昏倒在路边,甚至被好心人士送往大夫的住处……
然,现实却对他愈来愈残酷,当他问出有人符合他所形容的穿著和伤势,人们绘声绘影地告知那半人半鬼的家伙往哪走。
循线找寻,他看见不少人聚集在闹区的桥岸上,其中甚至有几名官差,当他上前了解人们聚集的原因,得知有人目睹他所形容的人跳河,樊禛祥登时震在原地。
满怀的希望一一落空,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恍若无魂般站在桥岸至天明,他尝尽了心碎的滋味……
默默地喜欢一个人,换了他的自由,小心翼翼地对待与保持距离,奢望他终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然,满怀的情意到头来仍是付诸水流……
仅留下他的发,搁在心脏的位置紧紧缠绕与牵系,脑海盘据着那半毁的容颜、焚身的伤,化不开的浓烈情感宁毁也不肯给……
多么专情又盲目,他始终不知道别人不希罕,而他希罕……
※※※
三天后──
樊禛祥为段玉办了一场丧事,埋葬了所有是非与过错,同时也埋了所有的情感,随着棺木入土而封闭。
从此,樊禛祥温厚老实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笑容,彷佛行尸走肉般活着,唯有在夜深人静的书房内,那一双温柔的眼神透过墙面的一幅画,找寻失落的画中魂……
日复一日,段玉昏昏醒醒,意识徘徊幻觉和现实的边缘;彷佛置身在水火交替的炼狱,忽冷忽热,蜷缩的身子止不住发颤,毫无抵抗力地任人随意翻动、强迫喂食终至一切静止。
「你是我的,我不要丢掉……爹爹好凶,你要乖乖哦……不要乱叫让爹爹发现了……嘘,要好小声说话……」
傻女低着头,粉红的小嘴说着七零八落的话,一双骨碌碌大眼左瞧右瞄,偷偷爬出一堆稻草外,确定好凶的爹爹去卖鱼还没有回家。
她再度爬回一直在睡觉的人身边,这是她从河边拖回来的。他好脏、又流血,「一定好痛……」
她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也有一块黑黑的疤,就和他的脸还有身体一样。
她好担心地看着他一直睡觉,都不起来和她说话。「爹爹会说话……」她不喜欢听爹爹说话,好凶……
傻傻地把玩手指,弯身捞出藏在稻草堆里的一些破铜烂铁和贝壳,等到玩腻了,她才钻入棉被里窝着,安静地守着她捡回来的伴,小嘴又重复交代着:「你要醒来跟我说话哦。」
这附近没有人要和她说话,爹爹会骂……会打。
她不明白,爹爹好凶……
小手隐隐发抖,紧紧揪着睡着的人,挨着互相取暖,心里有一道小小的奢望──
陪她说话,别像娘一样睡着就没有再醒来。
「傻女──」
男人醉颠颠地回来,简陋的屋内见不到女儿的身影,「死丫鬟……又乱跑,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喀!」男人把酒瓶搁上桌,拉拔着嗓门又吼:「傻女,还不给老子死出来!」
一脚踹倒长凳,男人醉后发泄对现实的不满;妻早死,唯一的女儿是傻子……
去他娘的,老子背得很,倒了八百辈子的楣才会生出智能不足的傻子!
一肚子火是因为赌博输了几个子,生活没一件顺心事。咬牙磨阿磨地恶咒老天爷待他不公平──
一穷二白,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