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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因的住宅在城外靠水的村庄里。
旁边的人拔刀把施因围住。只奎叶背对着一动不动。
花白头发的老师笑道:“你是来取我头颅的吧?”
奎叶来之前,施因已经拒绝了柯君授的劝降。
施因甚至严词说:“清风明月是为了百姓的期待建立的。不能成为满足你们欲望的手段。”
死亡是预料中的事。谴走了女儿,留下自己的性命殉国。对戎马半生的将军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看到策马前来的奎叶,施因还是在心底发出了叹息。金不忌和郑永昌,到底不肯放过这些清风明月的学生。
“没关系。这就是命运。谁也没办法。”将军用授课时宏亮的声音笑叹。李奎叶只是死死抓着手里的剑。
郡王的人厉声呵斥:
“你忘了跟王上的许诺吗?快去取下人头。”
“怨恨的味道都飘到这里。”将军也抬高了声音,面向河水跪了下来,“快拿去吧。”
“还不快拿去?!”
随着最后这声厉斥,李奎叶应声旋身挥剑。
红色的血洒了他一脸,李奎叶抓着剑,抬头向着黑沉沉的夜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吼声。那不是悲伤的人的喊声,甚至不是受伤的野兽的叫声,传说里那一刻李奎叶变成了修罗。
奎叶回来的时候。郡王的人已经不敢和他并肩,而稍稍退后几步。
旁边向郡王奉献施因头颅的时候,奎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连脸上的血迹都没擦就来见郡王,也无人敢阻拦。
郡王没有在意,反而满意的笑了,用他那干净清俊的脸向奎叶微笑说:“你的部队已经准备好了。不要让我失望。”
奎叶行了礼,径直出去,连“是”字也没说。等他一出去,帐里立刻响起愤愤不平的声音:
“这个无礼的小子。竟敢这样藐视我们。”
“王上,不能饶恕他。给他点颜色看看。”
郡王只是微笑着。郑永昌看着郡王的脸色,哈哈笑着制止了喧哗:“不必了。王上新得了好玩的狗,就让王上慢慢享受驯服的乐趣吧。”
“原来是这样。”四周响起一片了解的笑声。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事早已在他们中传遍。身份低贱而颇有才能,本身又野性难驯的小子,在局势所迫下不得不低头俯首,许下了几乎等于卖身契的诺言。对他们来说,这也算征战杀伐之间的雅趣逸事。
奎叶尚不知道他需付出多大代价,但在寒煞人的夜风里,也感觉到负荷着沉重的镣铐。
火把点燃着。
面对镐京城门的,是他的部队。被释放的军官站在前头。一反几个时辰前策应时的嬉闹,都默默肃立着,望着他们统领一脸的血,按剑走近。
那是谁的血,没有人不知道。
统领许下的诺言,也没有人不知道。
他们的生命失而复得。那就是代价。
统领的眼神慢慢抬起,投到两百米外高耸的城楼上。那眼神,令人联想起午夜梦回时绵长悠远的狼嗥,或传说里血月下寂立的修罗。
军官们领会了统领的眼神,好像群狼听到了头狼的召唤。没有战鼓,没有语言,他们凭原始的本能领会了进攻的命令。他们齐声仰天嗥叫,任凭沸腾的血淹没了理智。
那是没有文字意义的嗥叫,充满杀戮欲望的嗥叫。这反复回响的声音让镐京城前陡然鬼影憧憧,不似人间。只有中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静默着,遥望着,让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得巨大无比。
蓦地,在呼声的间歇,黑甲统领策马跃了出去,征尘淡化了笔直的黑线,直向城门扑去。他的身后,更大的黄|色尘土滚滚而起,伴随着的,是利器上反射的火光和疯狂的呼喝。
和丰三年,金不忌克镐京,不降者尽杀,时称镐京之乱,旋称镐京举义。同年称帝, 改号光盛元年。
——《光盛王朝传》
19
知道镐京之乱的真相又如何,即使亲身经历的李奎叶自己,想起来也如在迷雾之中。
他被目为镐京举义的功臣,也被认为从此发迹。
但是奎叶和他的部下从不如此认为。他们只是陷进了漩涡,无法控制的下滑。事态在几个小时内急剧变化,远超过他们的预料和应变。
胜利的是圣上和他的大臣。
对奎叶及其部下来说,他们只是活下来了。
千百次重新假设,会否有另一种结局。但是没吃到苦果前,他怎可能对朋友置之不理?六年之前的李奎叶,无论如何都会去见志焕。
志焕也没有错。他有志向才学,城里也有朋友妻子,怎会懦弱逃走?不能逃,就只能求胜。
那么无论怎样,他和志焕终将为敌。剩下的可能,只有他被郑永昌处死,他杀死志焕,或者志焕杀死他。
无关他们的愿望。他们只是在更大的权力前,卑微得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结果,志焕倒在血迹里,他则锦袍加身,成为圣上最信任的私人物品。
是的,私人物品。没有自由的狗。立多少功都无法赎回自己的自由。管他立功无数。管他官运亨通。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属于圣上的奴隶。
圣上,那个叫金不忌的男人,他的主人,是个善于驯服的人。
以他和部下的性命为诱饵,为他套上了无法挣脱的锁链。
以夺取他老师的生命,作为给他的第一个命令。
奎叶不能忘记,圣上那时的冷酷。圣上要勒紧缰绳,确保宠物的忠诚。
驯服的第一步,就是让宠物无处可去。弑师的冲击远比奎叶预料的来得大且久。染上恩师鲜血之后,便再也无法回头。无法原谅自己的奎叶彻底放弃了自身,沦陷在金不忌织得密密的罗网中。
之后染上了更多的血迹,厚重到无法拂去,粘腻的血迹不单束缚了身体,也渗入皮肤枷锁了心。是战场上的屠杀还是野地里的暗杀,对奎叶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人间杀手”的名号比野狼猛虎更令人胆战心惊。对王氏朝廷来说,他是不祥的死亡使者;对己军来说,他是个可怕的异类怪物。
他的主上严苛的命令他,不留一点余地的利用他。给他下达一个个不可能完成的指令,一次次把他送到绝地里。
李奎叶从没有发出任何不满之词。永远和第一次一样,行礼离开,不说一个字。他追逐着死神,却从未得到死神的怜悯,也许是危机时他求生本能的爆发,连死神也不得不却步。
可笑的是,正是金不忌毫不留情的利用,和李奎叶对危险的渴望,使其本领以超乎人想像的速度精进。以策划叛乱立下拥戴首功的元老们,从原来拿奎叶能否活着回来打赌的闲情,慢慢变成对不死怪物的害怕厌恶。
以镐京的鲜血起家的他们,害怕奎叶身上郁沉的死亡之气。于是常常愚蠢的讽刺排挤他。
“只有死亡才能证明你不是怪物。”诸如此类的话听过多遍。但只需抬下眼就能让他们噤声闭嘴。
不害怕他的只有圣上。听到这种闲言时,能以悠然的态度为他说话的,也只有圣上。
“奎叶是为了我们杀人的。”
“我们不是因此减少了很多伤亡吗?”
甚至,“奎叶是我的人。不准这样说。”这样半真半假的命令。
单独相处时,圣上甚至这样对他说:
“我抓住了你。因为我比你更明白你自己。奎叶,我明白你就象明白我。所以你要相信我,尽可以依赖我。我永远不会害你。”
这样的话,奎叶不明白。
奎叶知道,圣上和那些大臣们不是一种人,但是和他就是一种人吗?把他驱策到这个境地的,不正是圣上残酷的命令吗?
但是即便如此,孤独的寒冷的生活着、又没有死去的人,总是不自禁的靠近温暖的东西,即便那是种错觉,又或少得可怜,却无法视若不见。
“奎叶,从那天你许下了诺言,就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需要你变强,但是永不会加害你。”
“如果感觉冷了,就来找我。你要记住,对于我,你跟别人不同。”
“你是特别的。不管什么时候你来找我,我都会见你。”
伴随着这些话的,依然是杀手血色的生涯。
直到王氏军队退出横江以北,圣上坐稳了半壁江山。圣上对他说:“可以了。你做得足够了。奎叶,做我的护卫首领吧,我把性命交给你。”
圣上愉悦的笑着。奎叶则像以往一样低了下头表示从命。
光盛四年,李奎叶成为不动营的首领。
※ ※ ※ ※ ※ ※ ※
“他一向都这么杀气冲天吗?”新来的部下小声询问。
“嗯。不过他的剑法好得没话说。那些刺客都——”伍顺在脖子上比划个“喀嚓”的手势。
奎叶对这些毫不理会,只用冰冷的眼睛扫视各处。
“那也用不着这样吧?”
“你以为‘人间杀手’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有人拉长声音。那是贺成,昔日同学的最后一个。当初拼命保下的这些性命,在长达五年的战争中逐渐消亡了。当初血洗镐京的,除了奎叶自己,只剩下这个爱酒如命的贺成。
他恍若不闻的继续走。贺成在身后哼着歌笑。自从老婆孩子在家乡被乱兵杀死,贺成就成了这付模样。
宴会是露天的。四周搭着架子罩上白色的帷布以免太阳直射。圣上坐在台阶上的平台,下面铺了地毯,两边坐着亲近的大臣们。正从边上走过来的奎叶忽然抬了下头,随之猛地侧身拉出了剑。几乎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刺破帷布落下来。
刀剑击鸣声惊醒了护卫们。
“有刺客。有刺客。”
奎叶自人群里退出,登上台阶站到皇帝身前。
刺客是个光头的和尚,有着精妙的刀术。很快冲出护卫的包围,登上了台阶。奎叶顺势一划,简单的动作让旁观者怀疑和尚是傻瓜,如果不是刚刚领教过和尚的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