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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存立下了千秋功业啊,后世的人,无论是文人还是史家,都可以此为发掘不尽的宝藏了。江南士子向来对行武出生的本朝皇族并不归心,倒因为三皇子此举,对三皇子推崇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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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一次宫内饷宴之上,有大臣问三皇子说:“三皇子大江南北遍布足迹,想必定是对各地民情风俗了然于胸吧?对各地的官员想来也关系熟络啰?”
三皇子诺诺的应着:“四处为母亲搜寻新鲜曲调,倒不曾注意别的,实在汗颜,实在汗颜。”那一派温吞的书生模样,倒也让众人呀然。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就是这个三皇子成为了这天下的九五之尊;站在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个在宫中处处受气的水乡船娘,如今已贵为天朝的太后。这是怎样一份际缘,怎样一份命运。我想,宫中一定花了不少时日才洗涤净不久前这里必定上演过的血雨腥风。
但那与我都无干,反正现在伏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是我。我昏头胀脑的急喘起来,咳嗽不止,面前的太后嫌恶的皱了皱眉,又做出体恤下人的作派来说:“看你身体还未大好,好好将息着吧,过些时候能起来了,倒是来看看我。如今儿子大了,我也上年纪了,腿脚难比从前了。”
这些话,竟是对着我这样个贬入糟粕污泥中的人说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昂然爽朗,满面的春风,当年在宫中那么多年,都未曾见她的生命如今天这般鲜活过。轻轻暖暖的谈我的身体,谈她的儿子,谈她的年纪―――我,一钱不值;她的儿子,贵为天子;她,正值盛年。
悟
从冷宫出来的那一日,我没有听清老太监嘴里在念什么,后来也只是隐约记起一些零星。问照顾我的小宫女………小韶,她也是咿咿呀呀说不分明,说刚进宫不久就被指派来照顾我,连皇宫是什么样子都没瞧清楚呢。到还算她有一件事还搞得明白,就是如今我身在何处。原来我是住进了芷葻公主的解忧宫。
我从这个偌大的后宫消失的时候,这个芷葻公主………先帝最小的女儿才是两三岁的幼儿,就是那个当年先帝南巡带回来的徐美人生下的。我无法猜测徐美人后来命运如何,瞟了一眼屋外,这解忧宫好不繁华阔绰,想来小公主享有了寻常公主所没有的尊荣。
我在先皇驾崩之后,新皇刚刚登基之时被赦出冷宫;住的竟然是毗邻公主寝宫的侧殿;我刚刚清醒一些,太后就急急赶来。究竟是什么不寻常的原因,费尽思量,我也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这样的一线生机,无论前头是悬崖万丈还是虎狼当道,我都会牢牢抓住不放。只是情形这样的匪夷所思,倒是决不能行走有半分差池了。
于是太后离去的第二日,我就遣了小韶代我去通报求见太后,有太后宫里的公公来回我说太后午睡后有空见我,宣我未时前去。
我思来想去,即便是被责个不合规格典制,我也不能穿上一早就赐下来的衣服,是赐给宸国夫人的,这也是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的名字。这个封号从何而来,又所谓何意呢?
最后是让小韶翻出了她进宫时穿着的衣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青色的布裙,盘了个中规中矩的发髻,不加任何修饰,又刻意散下了两三缕头发。我想这才合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女人;我想王美人,不,是当今的太后应该是更喜欢看到这样的我。
什么都不再重要,只要不走错一步,不再让我回到那冰冷的地方,便是我能求到的最好。
我再次跪到太后面前的时候,她问我可大好了,我回说托太后隆恩好多了;她又问我先皇的旨意我应该都明白了吧,我说那日昏聩慌乱,竟有些糊涂了。
太后就像已把那张圣旨背诵了无数遍一样,一字一字落地有声又把旨对着我宣了一遍。那圣旨上说皇帝念我曾伴驾有功,虽父有过被贬,但毕竟是老臣之女,先皇对我是信得过的。先皇在世时已定下了芷葻公主和突厥可汗和亲之事,待再过个三年芷葻公主及笄之后就前往朔漠成婚。那圣旨上还说我不仅善于彼族的舞蹈,而且通晓其习俗与话语,命我在这三年里教习公主番邦的语言及当地的风俗民情。三年后,作为最高女官陪伴公主前去和亲。
我头垂得很低,这前因后果到也都明白了个八九分,心中又不禁哑然失笑,我何曾通晓过异族的语言,有何曾知道过他们的风俗;我会跳几种西北各族传来的舞蹈是不错,那也是九年前的事了,如今我连这笔直的宫道都走不平稳。这一切,是从何说起呢?
我没来得及细想,殿外传来好大的响动,有太监报道:“皇上驾到!”
片刻的功夫,我眼前就闪过了曾经太过眼熟的明黄|色袍服的下摆。
“儿臣来向母后问安来了。”
“你啊!那么多事要忙,不用总来看我,等空了再说嘛!”
“再忙,陪母后的时间是一定不会少的。”
“你这孩子。”
他们母子亲昵地对话就一直响在耳边,响了许久,我几乎有些摇摇欲坠,头晕目眩的时候,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才突然停了停,问道:“下面所跪何人?”
“这就是新封的宸国夫人。皇儿难道忘了,你年少的时候跟母后说过,你说这后宫里,你觉得除了娘,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妃子最好看,这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妃子。”
看看今日匍匐于地,粗布荆钗的我;瞧瞧高高在上,凤冠锦袍的她。我想她说此话的时候,心中一定好不得意,无比畅快吧。
她的畅快就明证了我今日是穿对了行头,我的前途也就少了分凶险。
“宸国夫人,你先下去吧,留我和皇儿说几句话。”
我答到:“是,奴婢告退。”
我退到门边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好生保重着。先皇不在了,不过话也都说明白了,你心里记着先皇的好吧!”
回解忧宫的路上,我反复的想:“不,这一点儿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永远也明白不了。这九年算什么?发我去塞外又算什么?否极泰来,赏我一条生路吗?
小韶
日日我在混沌间度过。
公主遣来侍女吩咐我安心休养,一切待完全康复后再行商议。
春天到了。
清晨,我喝下腥苦的药汁,似毫无所觉;午后,我漫步于殿前花圃之中,如若有所思。
小韶时常问我:“夫人,您在想什么呢?”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因脑中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想不出来,前尘往事似乎都已经遗留在了冷宫之中。
小韶也时时会说:“夫人,您面色一日好过一日呢。”我顾盼铜镜之中,被温热的药汁烫过之后,唇色火红如灼过一般,然而白森森的脸,像足了女鬼,回魂来讨情债的女鬼。
听闻现时宫中的女子时新簪花,当宫殿中芳华满院的时候,小韶采来新开的芍药说要替我簪上一朵。我说:“小韶,你是要用那花儿衬我,还是用我显那花儿的娇艳?”
小韶不明所以的看着我,笑的像春风里的小花。她对我说:“夫人,您看这花儿多美,您带上就更美。”
我叹口气,道“小韶,春日里的花最配你这花信般的少女,来,夫人替你插上发髻。”小韶总是那么高兴,好像宫中的寂寞从不会折了她的兴头,也许是因为如此青春的年纪吧。
小韶照顾我尽心尽力。我的头发在赦出冷宫后小韶第一次为我沐浴时,竟全部脱落了。(0)这大概吓坏了小韶,从此她为我每日以素馨花蒸油,取液为面脂头泽,谓能长发润肌(1);待我头发长至寸许,她就开始对我的头发用尽心机。隔日就用皂角和无患子帮我清洗头发,之后以九回香膏润发,小韶还会用一种产自西域的茵樨香煮汤润发,可让头发光亮馨香(2);梳头一定是配上芭蕉油(3),说是芭蕉油梳头止发落,可令发长而鬒。
用尽了宫中的秘方,小韶仍不放心,她从民间带来的女子们护发的手段全都施在了我的头上,桑叶捣成汁配上香料,梧桐皮渍汁,浸过玫瑰花瓣的菜籽油……
待头发长的可勉强盘起发髻了,小韶就给我盘了个最简单的囚髻,相传是早年有后妃逃避战乱,无法盛装,就都梳成最简单的发式,民间以之为美,纷纷效仿,称之为“囚髻”。我想这正合适我。
当小韶捧出一盒说是公主赐的金钿,簪钗,梳篦之时,我告诉她发少而饰重,以后再说吧。但我没有告诉她宫中旧规:即使贵至后妃,有过错或是遭贬斥后皆要退簪。如今我虽说受封为宸国夫人,将来会是随行公主和亲的最高女官,但我尚记得那只步摇惹出的祸事,心中尤惴惴且惶恐。
小韶说我皮肤白皙,她说曾见过宫里的妃子洁面之后,有些许怕人。我告诉她那全是铅华误人。但没有告诉她冷宫里难见几丝阳光,更无处寻得脂粉。
宫里的女人为了换得帝王青睐,日日以胡粉(4)敷面,不过几年的功夫,双十的年花就不敷粉不得已见人了。我嘱她敷粉一定要敷米粉,这是不同于民间所用之产自扬州的香粉,是全然不含铅粉的宫中才有的方子:将大米调取葵子蒸后取汁、沉淀,成洁白细腻之粉末,再用丁香花揉与其中,就成了妆面的米粉。(5)效果不及铅粉,但不仅可成三白妆,还可护的皮肤晶莹细白。
当然我没有告诉小韶小时候母亲曾用一种秘制的西域香料配了紫茉莉花和珍珠粉制成的妆粉(6)给家中的女儿们敷面,那才是最最上等的。可隔了这许多年月的事,提来会叫人心痛莫名。
想着想着我就忘了面前的小韶,兀自入了神。念及家人,盼望可有机会再得音讯,不知老父可安好?
注:
(0)《新唐书。列女传》中贾直言获罪流放,临行前劝其妻改嫁,其妻以绳束发,让贾署字封识,并说“非君不解,毕死不开。”二十二年后(个人觉得非常恐怖),贾终于还乡,其妻头上封识依然。贾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