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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他轻声叫道,「你在床上吗?为什么把灯关上?」
「住嘴吧!」他听到父亲严厉的声音,「没事的话就不要再出声了。这鬼地方的确有可疑之处,我现在知道是什么了。」
埃勒里有一会儿没出声。等到眼睛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开始能辨别出大概的轮廓。从后窗射进一道昏暗的星光。他父亲正光着腿,穿着内衣,蹲伏在一扇窗旁。右手边的墙上开有一扇窗,警官就藏身在这扇窗后。
埃勒里跑到父亲身旁向外望去。这里是整所房子的后墙凹进处构成的空场,并不很宽的一块空地。从上面起了一个平台,显然与奎因父子住的房间是连着的。埃勒里到窗旁时刚好看到一只白皙的女人的手在一扇落地窗一闪,然后就不见了。这只手是从屋子里伸出来关窗的。
警官喉咙里哼了一声,挺直了身体,把窗帘拉上,走到门边,把灯打开,他满脸是汗。
「怎么回事?」埃勒里站在床脚问道。
警官颓然倒在床上,像半裸的小精灵弓着身子,心烦意乱地牵拉着自己灰色的胡梢。
「我是过去关窗罩的,」他小声说,「正好从边上那扇窗看到一个女人。看上去,她站在平台上只是向空中望。我跑过去关上灯,回来观察她。她没有动。只是仰望星空。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听见她在吸泣。哭声像个孩子。就她一个人,然后你就进来了,她也回到隔壁那个房间里去。
「真的吗?」埃勒里说着,悄悄走到右边那面墙跟前,把耳朵贴在墙上,「这么厚的墙什么也听不见,真倒霉!那么你说的可疑指什么?那女人是谁——泽维尔太太,还是那个受惊的年轻女人,福里斯特小姐?」
「就是那个让一切变得可疑的人。」警官阴沉着脸说。
埃勒里凝视着父亲:「这是什么,猜谜吗?」他开始脱外套,「来吧,说出来。我打赌,准是刚才没见到的什么人。而且也不是螃蟹。」
「你猜得对,」一脸愁容的老先生说,「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马丽耶·卡罗!」他说这个名字时好像它是一个咒语似的。
埃勒里停止解他的衬衫扣:「马丽耶·卡罗?噢,怎么又来了,她又是哪路神仙?从没听说过。」
「我的天呐,」警官抱怨道,「没听说过马丽耶·卡罗,你可真行!这么说我养了个小笨蛋。你不读报吗?你这白痴?她可是家喻户晓呀,儿子,家喻户晓。」
「说得对,说得对。」
「贵族里的贵族。很有钱。与高层人物过从甚密。父亲是驻法大使。家族就有法国血统,可上溯到大革命时期,高祖是拉斐德将军【注】。」老先生把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差不多全家——叔父、表兄、外甥——都是从事外交工作的。她嫁给自己的表哥——同姓的——那是20年前了。现在她丈夫已经故去。无子嗣。尽管她仍然年轻,只有37岁,但没有再嫁。」他因上气不接下气而停了下来,瞪着儿子。
「很精彩,」埃勒里笑一了,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在你口中听来,这是个完美的女人!你的旧相片记忆工程又启动了。那么,你要说明什么呢!其实我也猜出个大概。我们已经开始探究到某种秘密,这伙人显然是出于某种原因掩饰一个事实:你那位宝贝卡罗夫人也身在此处。因此,当他们听到前门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赶紧把你的宝贝社交界女皇藏进她的寝室。所有那些什么害怕来访者半夜叫门的说法全是信口胡言。我的感觉是,这家的主人和其他几个神经质的人所做的一切是不要让我们怀疑她也在这里。我想知道为什么。」
「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警官平静地说,「二周前在咱们出发旅行之前我在报上读到的,你想必也看到了,如果你对世界上发生的事也稍加注意的话!卡罗夫人被认为身在欧洲!」
「啊哈,」埃勒里轻声应道。他拿出香烟盒,走向床头柜寻找火柴,「很有趣。但没必要弄得这么悬乎。我们有一位著名的外科医生在这里——也许那位小妇人的贵族血脉出了什么问题,要不就是她那镶金缀银的内脏器官有什么不妥,而又不想让世人知道……不,这样说也不是太站得住脚。似乎还有更多……很有意思的问题,还哭了,对吗?也许她是被绑架来的,」他不那么有把握地说,「被咱们这位不可多得的主人……火柴在哪儿?」
警官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捻着胡梢,沉脸站着。
埃勒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找到一盒火柴,他吹了一声口哨叫道:「好样的,咱们的医生是多么周到的一位绅士呀。来看看这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警官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位值得尊重的待人诚恳的人,」埃勒里赞赏地说,「他显然不嗜赌,但并不把自己的好恶强加于客人。这里有消磨乏味周末的全套用品。一副没开封的新扑克牌,一本字谜游戏书——最新版本!——象棋,一本智力问答手册,天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也许铅笔都是削尖了的。真没的说!」他赞叹着关上抽屉,点燃了香烟。
「很美。」警官低声说。
「呃?」
老先生又开口道:「我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我指的是平台上那个女人。真可以说是天生丽质,艾尔。还有那哭声……」他摇了摇头,「算了吧,我看这实在不关咱们的事。咱们爷儿俩也算是最不省心的一对儿了。」然后他把头一扬,一丝年老力衰的疲惫从他的灰色眼睛中闪过,「我忘了问你。在外面发现什么?」
埃勒里故意慢慢地在床的那一头坐下,把脚交叉放在椅凳上。朝天花板吐了一口烟:「哦,你是说那只——啊——大螃蟹?」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我指什么你小子一清二楚!」警官吼叫着,脸都涨红了。
「这个吗,」埃勒里拉着长声说,「看怎么说了。走廊空无一人,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没有声音。我走过楼梯口时脚步声很大,然后进入盥洗室。我再出来,脚步声很小。在那里没有停留……顺便问一句,你是否碰巧知道一些有关甲壳纲动物的饮食习惯?」
「哦,你有完没完?」警官冒火了,「你那脑袋又转什么呢?话非得这么零敲碎打地说吗?」
「问题是,」埃勒里小声说,「我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我赶紧躲在靠近咱们这个房门的昏暗处。不能再通过楼梯口走到盥洗室,不管是什么,上来就会发现我。所以我紧盯着楼梯口那块灯光照亮的地方。原来是我们那位胸脯丰满的得墨忒耳【注】,为咱们端食物的神经质的惠里太太。」
「那位管家?她在干什么?大概是去睡觉吧。我猜她和那个凶神恶煞博恩斯——天呐,这算什么名字【注】——是住在上面的阁楼的。」
「嗯,不错。但惠里太太并不像是要去神游梦乡,你知道吗,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
「啊!」
「一个盘子,我还得补充一句,是装满食物的盘子。」
「端到卡罗夫人的房间里去了,我敢肯定,」警官低声说,「再怎么出名的女人,到底也得吃饭。」
「全不是那么回事,」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问你懂不懂甲壳动物的食谱。我从没听说过螃蟹要喝一罐牛奶,吃纯麦面包夹肉三明治以及大量水果……请注意,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一闪身就进到卡罗夫人隔壁的那个房间。」他俏皮地再加上一句,「就是你看到那个疾走的大螃蟹进入的房间!」
警官把双手往上一扬,开始在衣箱里找他的睡衣。
【注】亚历山德罗(1743一1795):意大利骗子。
【注】劳伦斯·蒂贝特(1896…1960):美国著名男中音歌唱家。
【注】拉斐德将军(1757一1834):法国君主立宪派将军,以参加美国革命荣立战功闻名。
【注】得墨忒耳:希腊神话中专司农书和丰产的女神。
【注】博恩斯:意为骨头。
4 太阳血
埃勒里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灿烂的阳光照在陌生的床罩上。躺在床上,他好一会儿没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喉咙有点痛,脑袋发沉。他长舒一口气,动了动身子,听到父亲的声音:「你醒了,」——那声音好温和。
他转过头来,发现警官穿戴整齐,一双无可挑剔的小手背在身后,静静地从一扇后窗向外望去。
埃勒里打着呵欠伸懒腰,从床上爬下来,开始脱睡衣。
「看看这个,」警官说话时身子并没有转过来。
埃勒里抓住脱了一半的睡衣来到父亲身旁。这面开着两扇窗——他们所睡的床就在两窗之间——的墙就是泽维尔家的后面。那夜里看着像是万丈深渊的地方,实际上是一块微斜峭立的岩石;它高深得令埃勒里一时有些目眩,他不得不闭了一会儿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太阳已在远山上空升起;它把山谷里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晰可辨。但他们所在位置的确太高太远,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是微缩的沙盘模型;浮云从他们下方飘过去,撞在山头上。
「看见了吗?」警官小声说。
「看见什么?」
「那边,从悬崖直通谷底的地方,山的两侧,艾尔。」
埃勒里看到了,围绕着山腰,绿色的植被突然断掉,而且还有烟冒出来。
「林火,」埃勒里叫道,「我都快以为这件倒霉事已成为一场噩梦了。」
「从山背后悬崖一侧移过来,」警官若有所思地说,「背后全是石头,火烧不到。没有可燃物。这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埃勒里停在了走向洗手间的半路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父亲大人?」
「没什么太多的意思。我只是在想,」老先生沉思着说,「如果林火真的恶化……」
「怎么样?」
「那我们就算彻底交代了,我的儿子。就是虫子也无法从那悬崖上爬下去。」
埃勒里有一会儿无言以对,然后他笑了:「你把一个多么好的早晨给毁了。不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忘了它吧。先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要往自己身上泼些可怕的冷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