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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车的班长打开车门跳下车,肩上的枪又回到了手上。
郑队长绕到车后,指着还趴在车过道里的寒露喝道:“怎么还赖在车上?”
寒露好像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歪躺在过道里哼哧哼哧地蹬腿儿,跟我那天在厕所里挨“帮助”时的状态差不了多少。
旁边一个武警想上去拖他,郑队长把他推到一边,怒道:“不准管他,让他自己起来。”
寒露像蚯蚓那样蠕动了两下,缩起身子挣扎着往车下爬,没爬几下,“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下,萎靡在地的形状宛如一滩晒干了的狗屎。
老傻拿脚踢了踢寒露的屁股:“老寒,别装了,人家郑队长都看出来了。”
“弟兄们,哪儿来的?”对面一座楼上探出了几个脑袋。
宫小雷朝楼上吆喝了一句:“哥们儿,‘二看’的!”
一处窗口上“呼啦”涌出了几个光秃秃的脑袋:“呦,这不是公鸡精嘛!哥们儿‘回炉’了这是?”
宫小雷把双手合起来做了一个江湖动作:“回炉啦!我妈说了,这儿的饭养人,让我进来长长个子。”
一个牛头模样的人大声喊:“公鸡,我是大昌,你在‘二看’见没见着蝴蝶?”
宫小雷摆了摆手:“没看见,看见了也不认识。哥儿几个都还好吧?咳,不好也就这么着了。”
牛头悻悻地抽回了脑袋。
一个尖细的嗓子唱歌似的嚷:“好个屁啊,人不人鬼不鬼,黄鼠狼生老鼠,一窝不如一窝啦。”
原来宫小雷在这里还有朋友呢,很好,到哪里也应该有自家兄弟,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听他们刚才对话的意思,好像蝴蝶也进来了,似乎应该是押在“二看”,如果真是那样,十有八九是小广干的,他把人家告了啊,这小子可真够狠的。
郑队长在前面走着,我们一行八个人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穿过一个光秃秃的操场,来到了一处院落。武警们一个一个按着脑袋把我们按在院里的墙根下,跟郑队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郑队长径自走进一个门里,过了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长得有点儿像猿人的队长,后来我知道他姓林。
“喂,派两个人过来拿冰糕。”林队长冲我们吆喝了一声。
寒露应声而起,动作麻利得像木偶被猛提了一下。
老傻笑了:“老寒,身上不疼了?”
寒露蓦地抖动了一下身子,立马佝偻起腰,做弱不禁风状,怏怏然踅回墙角。
拔草(1)
蹲在阴凉里吃完了冰糕,感觉凉快了不少,心中不免对政府的劳改政策一阵赞叹,感觉成为新人的路已经敞开了,是从幼儿园开始的。郑队长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跟林队长耳语了几句。林队长走过来说:“你们几个听好了,今天就算是踏上劳动改造之路的第一步了,首先要对你们实行入监教育……”
林队长罗里罗嗦地讲着,我基本上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意思就是,新犯人先在入监队学习监规纪律,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接下来,根据你的表现和特长,该发到哪儿发到哪儿。这个“哪儿”包括机械加工车间、煅打铸造车间、基建队、事务队、教育科、老残队、木工房等等,最后在你即将走出监狱的时候,再到出监队修炼一下,这就算是脱胎换骨,成为新人,可以吻别这再生之地,到社会上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了。
林队长讲得口干舌燥,我们也听得晕晕忽忽,直到寒露又“哼”的一声挺在地下,这顿演讲才算告一段落。
瘦猴子盯着林队长,使劲咽了几口唾沫,悄声说:“妈妈,党是爱我的。”
我当场晕厥。
训完话不一会儿,从外面风尘仆仆地来了一个穿劳改背心的半大老头。他显得很兴奋,两只眼睛瞪得像枣核,一进院子便大大咧咧地朝郑队长扔了一棵烟:“郑队,就这八个?咳,我还以为要来多少人呢,警车整天哇呜哇呜乱叫唤,敢情是吓唬人的……伙计们,站起来跟我走吧。”
郑队长点上烟,指着半大老头对我们说:“大家都听魏组长的,他是你们组的组长。好了,老魏,带他们走吧,跟值班的说说,都给我看着点儿,这帮家伙喜欢打个架什么的,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擎好吧郑队。”魏组长回头朝郑队打了一个残废拉叽的敬礼,哼着小曲前头带路。
“跟林志扬打声招呼,让他带队去楼后把草拔了。”郑队长在后面喊了一声。
“好嘞,这就去。”魏组长带队拐向了楼后面的一个空地。
敢情林志扬也在这里呢,听郑队长的意思,这家伙在这里是个“干部”。脑子里浮现出在看守所被他呵斥的情景,我的心里小小的别扭了一下,感觉嗓子眼麻麻痒痒的不痛快。楼后是一大片阴凉,成片的杂草乱纷纷地长在那里,有的地方已经被拔过,像斑秃。稍后靠墙的地方堆着一些破砖头,杂草也从那里生长出来,有的已经干枯了,耷拉着黄叶子,被风一吹,轻飘飘地晃,就像我此刻的两条腿。
有七八个脸色苍白的犯人在闷着头拔草,看来这就是“一看”来的新犯人了。
一个戴眼镜的驼背汉子在这些人中间来回溜达,像一个羊倌在照看着属于他的羊群。魏组长冲他打了一个响指:“奶子,扬扬呢?”
奶子转过头来把手臂冲前方拐了一个弯儿:“打水去了,一会儿就过来。老油子,这都是‘二看’来的?”
魏组长矜持地“唔”了一声,回头喊道:“把铺盖都堆到墙根,排成一溜,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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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边刚放下铺盖,那帮拔草的人里面就有人喊:“崔头儿,有人晕了,八成是苦夏吧。”
奶子用做成V字状的两根指头推一下眼镜,捏着拳头跑了过去:“哪个哪个?还苦夏,一会儿让你春夏秋冬一起苦……哟,又是你,刚才我就发现你小子不老实,又开始了这是?”一提裤腿,人堆里传出一声鸟叫似的“哎哟”。奶子笑了:“叫你装×你都不会,不是晕了嘛,怎么还能叫唤?起来起来,你爹我专治苦夏。”里面又是一阵“哎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拔草(2)
魏组长扫了我们一眼:“都看见了吧?不老实这就是榜样。”
那边“哎哟”一阵,没有声音了。奶子横着脖子晃了过来:“老油子傻了吧?这就叫执法力度,好好学着吧。”
魏组长讪笑道:“扬扬没教会你别的,除了打还是打,管个屁用,要以教育为主啊。”
奶子“哟呵”一声:“这帮孙子你不对他们采取点儿无产阶级专政能行嘛,打是让他们长记性。”
魏组长点点头,回头呵斥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拔!也想长记性是吧?”
瘦猴子忙不迭地出溜到那帮人的后面:“拔拔拔,这就拔。傻哥,排好队啊,小哥儿几个开拔呀。”
老傻皱着眉头把我们扒拉成一行,刚要往下蹲,魏组长箭步冲了过来:“耍滑是吧?跟在人家后面干什么?后面有草吗?到前面去。”
老傻怏怏不快地嘟囔了一句,晃着身子蹲到了那帮人的前面。大家连忙跟着蹲了过去,仿佛后面有一只扬起来的巴掌。
奶子横扫这边一眼,“哈哈”笑了两声,搂着魏组长的肩膀坐到了一堆砖头上:“老油子净装好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菩萨呢。”
魏组长似乎很不重视他,闷声说:“别值了几天班儿就觉得自己扎出毛儿来了,劳改队里高手如云,你知道谁是马王爷?”
“哟呵,跟我乍翅儿是吧?”奶子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别看我戴了副眼镜像个教授,办你那是绰绰有余。”
“有余有余,你们值班室的人都有余,”魏组长苦笑着摇了摇手,“别闹了,让人家笑话。”
“你——看什么看?”奶子把一根指头挺得像宝剑,指着一个直起腰来的犯人大喝,“干活儿!”
“我没说不干啊,”那个长着一张马脸的犯人蔫蔫地回应道,“腿麻了,站站都不行?”
奶子的拳头又提了起来:“六指儿,刚才扬哥是怎么招呼你的?又皮紧了是不是?”
那个叫六指儿的马脸犯人不屑地别了一下脑袋:“废话什么嘛,我干活儿就是了。”
奶子已经晃到了他的跟前:“告诉你六指儿,我不管你是几进宫了,到我这儿全是新收犯,别他妈‘晃晃’。”
六指儿乜他一眼,边蹲边嘟囔:“不就干活儿嘛,有什么呀,以后还不知道谁公谁母呢。”
话音刚落,奶子的拳头已经挥到了六指儿的脸上。
六指儿反应很快,猛一抬腿,奶子麻袋似的倒在了地下,“嘭!”
大家“呼啦”一下闪开一块空地,刚一愣神,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一个方向:林志扬悠然踱了过来。
奶子动作够麻利的,打个滚儿,双手一撑草地,弹簧般站了起来,吆喝两声“失手了”,刚往前踉跄了两步又一跟头栽倒了,两条胳膊耧草似的乱划:“我的眼镜呢,我的眼镜呢……”有趣的是,他的手已经碰到了草丛中的眼镜,可是他竟然没有觉察到,一扒拉草,眼镜蚂蚱似的跳出去三尺远。刚才一直蹲在那里不吭声的一个黄脸汉子站起来,往前一挪步,奶子的眼镜在他的脚下发出一声类似嚼煤渣的声音。黄脸汉子似乎没有发觉自己踩了眼镜,提着裤子转到那堆砖头后面去了。
奶子还在念叨“我的眼镜我的眼镜”,林志扬大踏步走了过来:“撅着个屁股找什么哪?”
奶子的手奔林志扬的脚就摸了上去:“我的眼镜哎,我的眼镜哎……”
林志扬一抬脚踹躺了他,转头问离他近的一个伙计:“广元,刚才怎么了?”
拔草(3)
“扬扬,”这个叫广元的伙计好像跟林志扬挺熟,大大咧咧地说,“还怎么了呢,哥们儿才来了半个钟头就碰上这么个怪×。打人呢,学艺又不精,被这伙计踢了一脚,”说着,把躲在身后的六指儿拖到前面来,“跟林头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