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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刚想对他说点儿什么,“咣当!”——隔壁的大门猛地打开了。
我爬起来,凑到小窗口往外看,一位瘦得像千年野山参的中年汉子反扣着铐子,被梁所推搡着一路趔趄,烟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趔趄得很优质,跟一只啄食的公鸡差不多,脑袋一拱一拱的。
“报告管理员!”梁所经过我的门口时,我忍不住喊住了他。
“什么事儿?”梁所打开小窗口,闷声问。
“能不能给我弄点儿饭吃?”我的肚子咕噜得像放屁,满脑子全是黄澄澄的烧饼。
“唔,没吃饭啊……天快要亮了,一会儿就开饭了,再坚持坚持吧。”
“那我就再等会儿,”我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你看我还没有铺盖呢。”
“别着急,明天你家里的人就给你送来了,”梁所用手点着窗口上面的一块铁皮,义正词严地说,“犯了罪不等于没有了人格,要懂得自尊。你们这些人都是因为自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弱点,在欲望面前没有把握好自己,才触犯了法律。只要你还有追求,就一定会有前途。”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里的烟袋不停地划圈,搞得我的脑袋一直在跟着他转,像陀螺。
我还有前途吗?我还有追求吗?我躺下了。头顶上的天花板悠悠转着,我觉得自己是坐在一个磨盘上。拉磨的驴很敬业,我都有些晕了,它还不停歇,嗖嗖地转。我不敢睁眼了,感觉自己飘起来了,轻得就像一粒灰尘。苍白的记忆不知疲倦地从我的身边流过,我躺在冰凉的“磨盘”上,茫然地期待着明天的来临,我知道,明天不会因为我在晕着它就不来了。
我是强Jian犯
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儿疼。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赫然白了一下又赫然归于黑暗。
怎么回事儿?我用力闭了两下眼睛,慢慢张开。哦,天亮了……闷闷地甩一下脑袋,我摸着膝盖坐了起来。
后窗射进金色的阳光,天空瓦蓝瓦蓝。我知道,此刻的我远离人群,孤独地蜷缩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了。
刚才是谁在打我?我倒头看了看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模样有点儿像高跟鞋后跟的馒头。
门下面的大窗敞开了,一只黑乎乎的勺子随即伸了进来。明白了,原来这个窗口是用来送饭的。
眼前的这把勺子黑乎乎的,下面吧嗒吧嗒滴着白汤。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面粉制成的稀饭在这里有个相当壮阳的名字——老虎熊。
管他什么“熊”呢,有粮食味儿就好。有一溜口水顺着我的一边嘴角掉到了地板上。
“人呢?把碗拿到外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催促,“快点儿快点儿,吃屎也得趁热乎!”
“来了来了,”我匆忙擦一把嘴角,爬过去,冲送饭老头陪了个笑脸,“大叔,我还没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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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的?”老头把勺子抽了回去,“这碗饭就免了吧。记着,一会儿跟所长要吃饭家伙。”
“别别,大叔……”说这话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吃过饭,门口来了一位长相英俊,一脸和气的警察,以后我知道他是这里专管内务的管理员,姓刘。我早就知道,在这里,凡是穿警服的全称所长,犯人们可不管你是什么“官衔儿”。见他在打量我,我的心里直发毛,茫然地站起来冲他陪了个笑脸。他不看我了,拿一只大号茶缸子在我的眼前一晃,看来这就是饭碗兼喝水的用具了。拿进茶缸,我坐下了,恐惧与懊悔又泛上心头。
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晨曦中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雾气。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好的春天。
晨曦很快就变成了热辣辣的阳光,顿时让我感觉如芒在背,心一下子又恍惚起来,不明白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窗口吹进来的风让我的眼睛感觉痒痒的,我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一把眼皮,除了夹在指头缝里的一块干巴巴的眼屎,我什么也没有摸到。
“咩咩,咩咩……”随着两声熟悉的羊叫唤,隔壁唱歌的家伙回来了。
看来这个老家伙没受什么“磕打”,这才半头晌呢。
我稳稳神,扒着后窗台轻声喊:“大哥,受苦了啊。”
“不受苦来这里干什么?唉,有句老话叫女愁哭,男愁唱,这话讲得可是真对啊……豁出去了!兄弟,支起耳朵来,老羊肉大哥我再给你唱上一首。听着啊,爷们儿开始唱喽——”这人挺怪,刚蔫了一下又振作起来了,精神头还挺足,咳嗽一声,张口就来,“我躺在大铺上呀,忽然我想起了美丽的姑娘,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呀,对不起我的岳父丈母娘……喂,老强Jian,哥哥我唱得怎么样啊?”
歌是好歌,节奏快又上口,可我怎么就变成“老强Jian”了呢?大哥,你可千万别乱叫,俺还没有对象呢。
有心跟他解释一下强Jian犯与经济犯的区别,又怕坏了他的兴致,我只得憋着嗓子言不由衷地叫了一声好。
“老羊肉!再来一个!”
“老膘子!加把劲嗨!你的嗓子比驴好——”
好家伙,原来这里的人还真不少呢,怎么昨天就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呢?看来还是梁所的震慑力大。
有人鼓劲,老羊肉越发来了精神,清清嗓子又开了腔:“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豪情壮志震山河……”旁边一个破锣嗓子尖声叫道:“大伙儿给老羊肉加把劲儿嗨,一二三,一起唱!”那个破锣嗓子好像是在用脚跺地板,跺一下唱一句:“子弹是战士的铁拳头,钢枪是战士的粗胳膊……”
喧嚣片刻,随着一声呵斥,我透过小窗缝隙看见刘所提着钥匙跑过来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老羊肉耷拉着脑袋被押了出来。
破锣嗓子高叫一声:“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走廊内猛一安静,随即“轰”的一声,大伙全笑了,像是在锅底点了一个炮仗。
一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喊:“扬扬,老羊肉快要被你玩成‘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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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伴侣(1)
笑声刚过,我就听见了刘所的怒吼声:“林志扬,闹够了没有?出来!”
我有点儿明白了,这个叫林志扬的家伙肯定就是刚才怂恿老羊肉唱歌的那个破锣嗓子,没准儿是老羊肉出卖了他。我侧着身子移到窗口往外看去,走廊里,一个挺着腰板,一脸不屑的瘦高个儿被刘所牵着向外走去。林志扬把自己破煤球一样的脑袋昂得高高的,身子一横一横地往前走。他似乎是个“熟练工”,靸拉着鞋子,一路“呱嗒”,很快就消失在铁门的尽头。
“嘿嘿,扬扬这把算是摊上啦,刘所专门治痒痒。”刚才起哄的那个家伙还在幸灾乐祸。
“治什么治?做个样子罢了,所长也是看人下菜碟啊。”左隔壁这人说起话来像个女人。
“他算个什么人?嘁,‘二唬头’一个,没碰上比他厉害的就是了。”
“面汤,你小子一脸耳光窝儿,等扬扬回来我告诉他,看他不骟了你个小×养的。”
听这意思,这个叫扬扬的是个猛人,大家都有点儿怕他呢。我有心硬着头皮跟他们搭讪几句,想了想又忍下了。他们不认识我,备不住哪句话说不好,先让人家给“呛”个半死。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实在是太难受了,胸口闷得直想把手伸进去掏两把。我绕着狭小的屋子来回走了几趟,莫名地又是一阵烦躁。我想出去喘口气,哪怕是老李来提审我也好。记得上学的时候我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人是群居动物,离开群体是活不长久的……闷闷地坐了一阵,走廊里又热闹起来,开门声,说话声,脚镣划地声不绝于耳。
我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也没有心思再趴到窗口看了,心里一个劲地自责:我真是财迷心窍了。
正准备腾出那只还算有劲的手掐自己两把,门响了,刘所站在门口喊我:“出来!”
“去哪儿?”我知道这不会是提审,但是我不知道这当口他叫我出去干什么,心忽然就有些空。
“搬着马桶去厕所。”
“原来是上厕所啊,”我明白了,指指马桶问:“去厕所也把尿撒在这里面吗?”
“耍什么嘴皮子?”刘所转身就走,“去厕所倒马桶,顺便上大便。”
我搬着空马桶走到门口,不知道厕所在哪里,茫然地看着刘所。刘所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站着的几个光头,见我还呆在那儿傻愣着眨巴眼,摇摇头笑了:“哈,这小子脑子不怎么跟趟呢……”抬手往前面一指,“厕所在那边。进去别磨蹭,把马桶涮涮,上完了大便就自己回来,”掉头冲走廊头上站着的光头喊了一声:“林志扬,刚才我是怎么教育你的?回号子反省去!”
林志扬正抄着手跟一个矮胖子在低声说话,见我过来,猛一跺脚:“嗨,你抢元宝哪,这里全是屎。”
我怕他踹我,一闪身进了厕所。
厕所里没人,眼前一片黄乎乎的大便。我屏住呼吸把马桶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拽下裤子,找了个稍微干净一些的坑蹲了下来。
刘所的催促又响了:“林志扬,让你回去你听不见?”
林志扬边回应边扇了我一巴掌,骂声“小×养的”,一别脑袋走了。
狗一般地蹲在那里,我感觉很受伤,心中仅存的那点儿自尊顷刻间荡然无存。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没得罪过他呀。怏怏地提上裤子,别两把裤腰,心里忽然就是一阵凄凉,感觉头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了。我双手抱着冷冰冰的马桶,感觉像是抱着自己的亲人,在这里,只有马桶才不会欺负我。
狱中伴侣(2)
走在回号子的路上,刘所拽了拽我的头发:“放下马桶,到值班室剃头。”
回号子放下马桶,我跟在刘所后面进了值班室。一个穿劳改衣服的人在给一个看上去像是国家干部的人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