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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他虽然看不见男人的眼睛,却在很远的地方就已经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
就在男子取下墨镜,真正地露出一对似乎是只用来区分物品和有生命体的眼睛,一个名字也终于迸出君文乙轩的嘴:“古渊……?!”
“东西已经在飞艇上了,时间早了点,不过我们尽快出发吧。”在男人像打字机一样急促地说完,并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广场走去时,君文乙轩没有得到任何思考或提问的空隙,被迫紧跟上对方的步伐,将全部的震惊和疑惑,在淡如清水的情绪中投向对方的背影。
怎么回事?古渊……不是死了吗?!
雷亚斯上校又在开玩笑了吧?
边这样想,边将目光投向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古渊身上的君文乙轩没有去主动打破机舱内的安静气氛。
不,与其说是安静,不如说是如同空气渐渐被抽干的封闭密室里一样,此刻,两个冷着脸,双双都不愿开□谈的人让并不宽敞的飞艇内部显得异常压抑,就好像随时会被外部过于强大的气压挤碎。
那种紧绷着一根细弦,不知何时会绷断的感觉始终弥漫在他们不相交汇的视线中。
“雷亚斯上校安排我协助你护送‘阿尔法’到双子月,这件事是我主动要求的。”已经把金属制的打火机捏在手里十多分钟之久的古渊,这才点上了一支烟,但是没有吸上一口,就在烟灰缸里灭掉了。“只要是和皇未寂有关的东西,我都会追踪到底,不亲眼看着‘阿尔法’送到指定目的地,我就无法安心。”
像念台词一样,古渊说着目的不明的话。
初次见面时,古渊就让人觉得他的说话方式明明可以带出许多感情,却总是以冷硬的口吻将全部的感情抹杀掉。
这种矛盾就像他一头短俏的碎发,好像经过精心梳理,却依旧凌乱无章的感觉一样,“感□彩”如果可以分为黑、白,以及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三种比喻的话,他就是除去黑与白,只剩下灰色部分的那种。
经过思考之后,君文乙轩终于忍不住问:“七戒说你——”现在,他尽量不想去提起那个名字,只要是用自己的嘴巴说出那两个发音,就觉得胸口被痛击着。
然而,只有四个字,就已经让古渊猜到了君文乙轩的真正意图,并把他的话像快刀斩乱麻一样抢断:“上官七戒救了我,但是他是否还活着,我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君文乙轩宁愿古渊没有这么快速地说出这件事,如果古渊会考虑一下,或犹豫半天的话,那么他的期望就能再延长一会。
可惜,渺茫却强烈的期望瞬间就被扼杀了。
古渊以他从不含糊的作风,娓娓道来:“我被皇未寂囚禁在船上,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上官七戒知道我没死。不过,皇未寂没立刻杀了我,这点我也很意外。”
平直而没有起伏的声音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这个男人曾濒临死亡,只有他露在衣服外,遮盖着大部分面积的肌肤,看起来刺眼之极的绷带才无声地透露出,他的身体应该曾受到过重创。
不过,他冷漠的感情会让人误以为他没有痛觉似的。
君文乙轩已经把双手用力地扒在桌子边缘,以此来克制住内心的激烈挣扎,犹豫着,用力地咬住牙齿。
“当时,你和七戒在一起吧……”
“我跳海之后,就不知道船上发生的事了。”古渊直视着君文乙轩,面无表情地像在说别人的事,“听说,那艘船爆炸沉没了……他死了吗?”
“唔……”咬得几乎牙齿要崩坏,君文乙轩忽然无法克制怒意,而凶狠地瞪视对方。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伙可以对救命恩人这么冷淡!
“他是为了救你才上船的,为什么……你没有带他一起逃!”
虽然时间顺序可能颠倒了,古渊跳海应该是在他接七戒上直升机之前,可是如果他和七戒一起离开,之后的悲剧也不会发生!想到七戒原来是为了救古渊才上船,古渊却只顾着自己保命,他死寂的心忽然燃起熊熊烈火,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吞噬。
古渊拨弄着打火机,空洞无物的眼目视窗外:“当时的情况,只能有一个人先逃。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放过逃生的机会……不过,没想到他居然没能逃脱,皇未寂果然厉害。”也只有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古渊的唇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的变化。
君文乙轩咬牙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再说话。
现在谈什么都是惘然,七戒已经不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再找到他,而所有和他有关的事都仿佛变成了虚空,令他只想嘲笑和回避。
从七戒坠海到现在的六十个小时,对他来说只像过了一秒钟,毫无真实的存在感。他仍沉浸在七戒松开手的那一瞬,像电影一样不断地重复放映,看不见的绳子把他的脖子越勒越紧,却始终没有断气。
他就这么在窒息中让自己的时间停止,承受着真正死亡前那一刻最痛苦的瞬间,而这个瞬间被无期限地延长着。
古渊看他握着拳头默默地起身离开座位,问:“你干什么?”
“睡觉!”他答了两个字,一头钻进封闭的卧舱,在没有窗的狭窄房间里,向床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面对墙壁,他却不敢闭上眼睛。
用力地揪起被单,却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呼吸?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一种昏迷的感觉,让他觉得眼皮很重,另一种撕裂般的痛觉,又让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醒。
目视到床头柜上的军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伸了过去。那只手仿佛迫不及待地渴望着,紧紧地捏住了军刀。
没有存在感的自己像空气,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像幽灵一样漂浮在空气中似的,没有疼痛感的空洞,身上的骨骼,肌肤都好像是用人工材质做出来的假货,没有生命的迹象。
这让他迸发出强烈的求证欲望,想通过某种方式来证明,自己到底是活的,还是死了?
他拨出军刀中的一片刀刃,没有一丝犹豫地往手臂上扎了下去。
……
没有痛觉。
看着血渗出伤口,环绕着银色的刀刃,在肌肤上流淌,刺目的猩红色,却只带来了视觉的冲击,而没有让他感到疼痛。
他把刀拔了出来并且扔掉,接着重新躺回床上,依旧不敢闭上眼,所以直直地望着卧舱的灰色天顶,脸像被冰冻了一般,失去了变化的能力。
就像脸部的神经都麻痹了,连扎出伤口的手臂也完全切断了痛神经,他现在无法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现在,只想死。
却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似的,没有把刀直接扎进心脏。
泪,从眼角滑落。
双眼,却纹丝不动地睁着,似感觉不到泪痕一样,似一具只是因为某个机关坏损而流出了透明液体的人偶。
七戒……
回来……
回来吧……
回到我身边……
六个小时后,飞艇在汉河北部的泷仪镇郊着陆,巨大的风沙让小镇显得萧瑟,尽管镇上的居民生活条件其实并不差。
古渊提出要去餐馆填饱肚子,时间虽然已经是下午,不过他们在一家辣味馆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叫了几个服务生推荐的特色菜,还点了一壶烧酒。
古渊独自喝着,宛如一位孤独剑客,锐利的眼眸,隐忍的气质,素色的衣着,还有,那硬朗的脸庞带着杀气似的。
君文乙轩则像空气似的坐在一旁,不说话,也不动筷子。
“你不饿?”
“不想吃。”
“……你的手怎么了?”
把卷起的袖子放下,遮住小臂上的伤口,他为了掩饰什么似的拿起筷子,却一脸的味同嚼蜡。
“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同伴,特行队的人原来这么软弱。”冷酷无情地揭穿君文乙轩的内心,吞咽烧酒的古渊像看笑话似的讽刺道,同时,似乎在表示,为同伴的死绝食的君文乙轩在他眼里就是脆弱的蚂蚁。
“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么。”君文乙轩僵硬地说道,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古渊听见。
古渊冷漠地回敬道:“悲伤,是毫无价值的东西,身为军人的你,为了这种事放弃自己的生命,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君文乙轩闷闷地抽了一口气,木然地咀嚼着食物:“我的事,不用你来评价。”
古渊眼中的冷辉一闪而过,无情地说:“那么,你就去死吧,你的任务由我接手。”
君文乙轩冷笑了一声。
他以前有憎恨过,但是现在,连憎恨谁都变得不重要了。
离开泷仪镇,北方是茫茫荒野,干涸的水渠分割着大地,难以分别的路面延伸向清晰的地平线,古渊开着车子,一直往北行驶。
越往北,风景就越荒凉。
君文乙轩打开车窗,风沙刺眼,但他却很享受似地吹着风。
明明是有目的地的,却觉得这样可以一直驶向世界的尽头,看着余晖渐渐地染红了天幕,在眼中如血一样。
“到了三角州一带,我们必须徒步翻过红石山脉,然后就到双子月了,至于怎么和兰沐希上校会合,只有听天由命。”
他觉得古渊说的话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实际上,到底为什么要去双子月都不清楚,到了那里以后要干些什么,会在那里待多久,这些都是和自己无关的事。
任务不管危险与否都没有差别,双子月哪怕已经被轰成废墟,他也不在乎。能不能见到兰沐希上校,能不能把“阿尔法”顺利送交给兰沐希上校,完成任务,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被卷进战场,被空投的炸弹砸中,莫名其妙地死……这种事怎么想都觉得很无聊,丝毫提不起兴致,连紧张的感觉也没有。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还睁着眼睛看这个世界,到底为什么会坐在古渊旁边,听他说这些废话。
世界就像这片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