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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复杂,可因为是年轻人,别有一种洁净新鲜,所以复杂归复杂,并不让无心感到污秽。很久没有结结实实的抱过谁了,无心的双臂微微加了力气,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奖券。
“不要怕!”他搂着怀里一对魂飞魄散的姐弟:“我看到它了!”
然后他适可而止的松了手,起身过去一抖窗帘。小健探究似的从上方垂下了一个脑袋。赛维与胜伊看得清清楚楚,登时又嚎一声。与此同时,无心已经向上使了眼色。小健会意,一转身就穿过玻璃窗,消失在了夜空中。
无心转向瘫在地上的两姐弟,背过双手正色说道:“它逃了!”
赛维打着结巴问道:“逃逃逃了?还还回来吗?”
无心摇了摇头:“只要有我在,它就不敢回来!”
胜伊也开了口:“要要要是你不不不在呢?”
无心想了想,随即答道:“要不然,你们搬家吧!”
赛维和胜伊异口同声的说道:“没没没钱哪!”
无心叹息一声:“哎呀,小鬼最是难缠,想要把它消灭,不好办啊!”
赛维和胜伊听他口风活动,分明是个漫天要价的意思,反倒放下了心,预备和他认认真真的讨价还价。不料未等他们开口,隔壁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吓得他们一起打了个激灵。
铃声响得很急,接二连三的不停歇。赛维和胜伊爬了起来,想要去接电话,可是又没胆子。面面相觑的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赛维跑去隔壁,抄起听筒“喂”了一声。胜伊竖着耳朵,却又并没听到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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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多是过了一分钟,赛维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扶着墙壁站定了,她轻声说道:“胜伊,是大哥从天津打来的长途电话。”
胜伊莫名其妙:“他又有什么事?”
赛维答道:“娘没了。”
胜伊眨巴眨巴眼睛,仿佛是没听懂。于是赛维把话重复了一遍:“他说,娘生了急病,今早没了。”
她口中的“娘”,指的是他们的亲生母亲,马家二姨太。作为一名母亲,二姨太乏善可陈,并不能成为儿女眼中的榜样;可母亲毕竟是母亲,所以胜伊一听,也僵在了当地。
“不可能。”他气息微弱的说:“娘的身体一直都好,怎么会忽然病死?不可能。”
然后两人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一起嘤嘤的哭了。
78 遗信
赛维和胜伊并肩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捧着脸低头啜泣。两人上身都是衬衫打扮,显出了相似的薄肩膀和细脖子,细脖子挑着个圆脑袋,挑不动了似的一颤一颤。
维和胜伊一起伸手指了个方向。无心走过去推开门,就见内中四壁贴着白瓷砖,正是一间现代化的卫生间。走进去扯下两条柔软毛巾,小健忽然从门缝里伸出了脑袋,对着无心一歪头,他把血淋淋的半边脖子露了出来:“他们怎么了?”
无心对他一挥手,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今天夜里不要闹了,他们刚刚死了娘。”
小健了然的一点头,把脑袋缩回了门缝。
赛维和胜伊都不说话,捧着毛巾靠着墙壁,四条细腿乱七八糟的伸长了,让无心觉得身边到处都是腿。
他们哭一阵,歇一阵,后来还互相依偎着打了个盹儿。真正清醒之时,已是凌晨时分。赛维强撑着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找出一瓶浓浓的橘子汁。忽然回头望向身后,她朦朦胧胧的看到了无心。
无心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很认真的问她:“要干什么?我帮你。”
赛维的各方面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又是一直在女校里面读书,异性的朋友几乎没有。无心对她有了一点好意,她立刻就感觉出了。把冰凉的玻璃瓶子放在菜台上,她极力想要把红肿的眼睛睁大,鼻音浓重的答道:“我想兑一点龋橘子水喝。”
无心把厨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暖水壶。兑了三玻璃杯热气腾腾的橘子水,他用托盘端着往客厅里走。赛维哽咽着跟在他的身边,忽然把阶级问题忘记了,只感觉他很好。
三人还是围坐在了地上,一人捧着一杯滚热的橘子水。胜伊无声的啜饮了几口,元气略略恢复了一些。望着窗外天边泛出的鱼肚白,他哑着嗓子问道:“姐,大哥还在天津吗?”
赛维点了点头:“他说他马上就回北京。爸爸上个月去了日本,家里没人主事。”
胜伊眨巴着干涩的眼睛:“等到天大亮了,我们直接去火车站吧!”
然后他转向无心:“谢谢你,陪了我们一夜。”
无心摇头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生财之路断绝了,不过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和对方的丧母之痛相比,自己的饥寒虽然紧迫,但是也算不得太大的问题。
赛维忽然开了口:“无心师父,你若是愿意的话,我们买票的时候可以带你一张。”
胜伊惊讶的扭头看她,而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反正你在上海也是漂泊无依,如果到了北京,兴许更好找活路呢。”
随即她又转向了胜伊:“现在南北都一样。就算上海更好玩,可没有钱不也是白搭?”
胜伊没见过赛维对哪个男人特别关怀过,如今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但是脑筋转了一圈,他又感觉不可能。虽然他们姐弟俩是互相的低看,但是他想赛维再怎么没人要,也不至于爱上一个穷困潦倒的和尚兼神棍。
无心只是微笑,心中有些迟疑。要说走,当然容易,至多是浪费了两个月的房租罢了;可是真去北方吗?真去北方大概也不错,上次到北京天津还是在十年前,后来一路向南,想再回去,然而炮火连天,就难了。
外面的大世界渐渐苏醒,楼下的大街上开始有吃食担子络绎经过。赛维喝过橘子水后,打算去收拾行装北上。不料她刚刚扶墙起身,就听房门被人咚咚敲响了。
一天来一趟的女仆是有钥匙的,当然不必敲门。赛维和胜伊又对视一眼,随即走去开了房门。原来敲门人是大厦里的杂役,送来了一封刚刚到达的加急快信。赛维接信关门,一边低头看信封一边转过了身,走过几步之后,忽然停了。
苍白着一张脸抬起头,她目光散乱的小声说道:“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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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伊仰脸看她:“怎么了?谁来的信?”
赛维站在原地,手有点抖:“是……是娘。”
胜伊一听,也愣了。原来马家二姨太的学问十分有限,大字认不了一箩筐,连唱本都看不明白,一辈子没有正经提过笔,一百年和人通一次信,向来是劳驾账房里的老先生代笔。所以姑且不提信中内容,单说写信行为的本身,便已是罕见之极。再看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肯定不是老先生的作品,倒像是二姨太的亲笔——马家姐弟也曾偶然见过母亲的账本,上面一笔一笔记着的乱账,就和信封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拙劣得可笑。
赛维撕了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展开来,就见上面笔画漆黑,不是用毛笔写的,也不是用钢笔写的。用指尖蹭了一下,蹭出一抹子黑色,竟然是画眉用的眉笔。二姨太没有写过亲笔信,生平第一次写,里面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白话。姐弟二人凑上去一起读了一遍,末了面面相觑的抬起了头,互相大眼瞪小眼。
二姨太在信里做了两桩抱怨,一是大少爷和老爷吵得很凶,险些又动了枪;二是她最近闹了奇异的心病,夜里一闭眼就是噩梦连连。请了个明白人解了解梦,结果都是很不好的兆头。最后她做了嘱咐,让一对儿女先不要急着回家,因为自己的心脏总是怦怦乱跳,想要静养,可是家里太不安静,如果可能的话,她还想去上海和儿女一起过秋天呢。
三件事情,让二姨太写了个颠三倒四;末尾她又强调了一句:“不要回家,钱不够用,娘贴补给你们。”
拿着信坐回地板,马家姐弟全都心神不定的傻了眼——第一,二姨太居然亲自给他们写信;第二,二姨太居然会闹睡眠问题;第三,二姨太居然没有催促他们回家;第四,二姨太居然主动要给他们钱。
末了,是胜伊先开了口:“大哥又回家了?”
赛维看了看信,信上落款连个日期都没有写,只能从信封邮戳上推测发信日期:“大概是在爸爸出国前回去的。”
胜伊咬牙骂道:“死瘸子,到了哪里都是鸡犬不宁!”
赛维立刻伸手拍了他一下,似乎是怪他当着无心口无遮拦。及至把胜伊拍哑巴了,她想了想,反倒忍不住作了解释:“我们的大哥,腿脚有些不方便。爸爸年轻的时候脾气暴躁,有天喝醉了发酒疯,开枪打伤了他。”
无心了然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赛维又道:“我们娘……身体素来都是很康健的。”
此言非虚,二姨太基本可以算作心宽体胖,人生的唯一事业是取悦马老爷,至高成就则是一举产下了一对活泼泼的龙凤胎。生下一双儿女之后,她自觉地位有了保障,绝不会受到驱逐和冷遇了,便放心大胆的开始发福,终日唯一的运动就是打麻将牌。横竖马老爷也无意再临幸她了,她索性玩完了吃,吃完了睡,由于胖,所以张着嘴打着酣,一旦入睡,雷打不动。儿女和私房钱是她的护身符,她很不赞成两个孩子一起远行,若是她说话算话而一双儿女又肯听话,她定然要把赛维和胜伊关在家里。两个孩子关不住,手里的体己可是关得住的。二姨太很是有点小积蓄,永远不动,因为在大家庭里没有安全感,一旦马老爷完了,马家散了,她还可以买所小房,继续过她胖太太的好日子。
胜伊拿过信笺又读一遍,读过之后低声咕哝道:“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娘怎么像转了性似的?”
赛维立刻瞪了他:“别胡说八道!难道娘是早知道自己要走吗?娘是担心我们——”
胜伊止住了她后半句话:“我说的转性,是指娘亲笔给我们写信。你看信里的话,都是家里确实发生的事情,没什么可瞒人的嘛!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