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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蛇。老仆人问他:“为什么不换几条好鱼来养呢?”他说:“蛇更漂亮。”
马英豪轻轻的咳了一声,把身上的大衣紧了紧。他想父亲将要回来了,回来了才好。一场战争,没有硝烟也就罢了,居然连对手都在千里之外,真是让人感觉乏味。他要为自己的右腿报仇,为自己的亲娘报仇,还要为谁?是了,也加上佩华一个吧。佩华在他的冷宫中苦度时光,难道不该有仇恨吗?佩华是他的继母,他的爱人。他逼她为自己做事,不情愿也得做。他想自己其实是为了救她,但她不知道。
马英豪凝视着他的宠物们争夺泥鳅,宠物们很快就要被处死了,因为他的好朋友小柳治,为他新弄到了几条更斑斓美丽的海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马英豪戴上一副消过毒的口罩,像名战地医生似的,裹着军大衣下到地下二层,去见白琉璃。站在恶臭的地下室里,他依稀只能看到黑暗角落里有个人影。忽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他拨动开关照向了对方。一照之后,光芒立收,因为他只是想确定人影的身份。白琉璃看起来是臃肿的一大堆,乱发下面露出了清秀的尖下巴。臂弯里躺着他的死儿子,他的右手鲜红淋漓,是刚刚抓碎了一大把毒虫——用来杀蛊的毒虫。
白琉璃把毒虫的汁液慢慢涂抹到婴尸上,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作响。马英豪冷眼旁观,看他像个疯女人;同时听到他在用古怪语言低吟浅唱,又的确是男人的声音。他的身边黑黢黢的躺着一团物事,是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忽然“噗嗤”一声低低响起,一股子鲜血窜起老高,正是一只毒虫摇头摆尾,突破了尸体的皮肤。而白琉璃看也不看,直接把它抓住,揉碎在了怀中的婴尸身上。
马英豪看了他一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惯了,只是从未看清过他的面貌,甚至很少见他起立。他是个臭不可闻的妖魔,视污秽与阴寒为力量的源泉;马英豪即便对他敬而远之,可还是时常发起冲动,想要像刷马一样把他摁倒在水里,狠狠刷洗一通。“家里来了个麻烦。”他躲在口罩后面,闷声闷气的说道:“不知道老二老三是从哪里弄来的人,带着三分鬼气,而且仿佛无所不知。”
白琉璃把赤红的婴尸藏进怀里,然后轻声说道:“是不是麻烦,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马英豪摇头叹气:“不能够。他从来不离老二老三。即便我把你带到北京家里,你也未必有机会和他见面。”白琉璃不言语了,摸索着从身后翻出一只铁皮罐子,自顾自的从尸体身上挖出毒虫,一条一条的往罐子里扔。扔着扔着,他忽然一舔血肉淋漓的手指,开口说道:“我只做我能做的,不是万能。如果没有新的命令,你就走吧。”
马英豪用手杖轻轻敲打了地面:“我留下,又碍了你什么事?”白琉璃轻言细语:“好,那你就留下。”然后他从尸体上慢吞吞的拧下一截小臂,撕了烂肉往嘴里塞。马英豪不为所动,继续用手杖敲击地面,暗想事成之后,自己会让小柳治运来一架火焰喷射器,把眼前这个怪物烧成灰烬;然后再往地下室内注入水泥,让他的灰烬永不见天。
粘稠的血浆顺着白琉璃的嘴角流下来,毫无预兆的,他抬起头,对着马英豪笑了一声。马英豪一哆嗦,脸上神情不变,只是敲地的节奏略微有些乱了。
95 马老爷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马老爷回家了。
马老爷大名叫做马浩然,今年不过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对于一名政客来讲,正是壮年,绝不算老。赛维和胜伊提前筹划清楚了,如今做出欢天喜地的面孔前去迎接,同行的自然还有四小姐马天娇,五少爷马俊杰。
无心不着痕迹的混在人群里,在远处一闪而过。在看清马老爷的面目之后,他理解了为什么赛维和胜伊最受偏爱——马老爷也是个瘦骨伶仃的身材,一脑袋紧贴头皮的自然卷,五官周正而又平淡,和赛维胜伊站在一起,正是等高的三根大刺。他们之间的关系,无须介绍,一望便知是如假包换的一家人。赛维和胜伊先迎上去了,随后四小姐也迎上去了,五少爷死死板板,却是站在人群中不动步。其余未生养的年轻姨太太们站在外围,喜气洋洋的连说带笑。马老爷像是落进了脂粉堆里,在莺莺燕燕的包围下向前缓缓移动。
晚饭之后,胜伊独自回了小院,进门之后满世界的喊无心。把无心从东厢房里喊出来了,他随即又把对方推回了房内:“快快快,洗脸换衣服,你吃什么吃了一嘴黑?赶紧把牙齿也刷一刷!我姐向爸爸提过你了,爸爸要瞧瞧你呢!”无心十分惊讶:“啊?”胜伊拼命的把他往浴室里搡:“等到见了我爸爸,只说你做和尚的一段就够了,可千万别提你在上海当过神棍!还有啊,我和我姐是在街上遇到你的,大家闲聊几句,就成了朋友。记住了吗?”无心被他催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的刷牙,又喷着满嘴白沫,弯腰对着水池问道:“你又愿意认我做姐夫了?”胜伊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嗐!女大不中留,她要是非嫁人不可,索性嫁给你算了。你再不怎么样,也比外人强呀!”
无心刷了牙,洗了脸,还用梳子在头上划了几下。对着胜伊站稳当了,他提裤子系腰带,胜伊则是微微仰头,为他打了个饱满的领带结。两人分工协作,不过几分钟的工夫,就西装革履的一起奔出门去了。
胜伊带着无心走去马宅前头,进了马老爷常住的洋楼。虽然还是秋天,但是楼内已经烧起了暖气,进门便是暖风扑面。马老爷换了一身藏蓝缎子的长袍,扬着一张小干脸坐在长沙发上,倒是挺和气,笑模笑样的打量无心。赛维坐在他的身边,尽管眉目和他类似,然而比他新鲜滋润了好几十年。
四小姐五少爷以及姨太太们都退下了,大客厅里面堪称清静。马老爷让无心在对面坐下了,慢条斯理的询问他的来历。他按照胜伊的吩咐,清清楚楚的作了回答,脸上始终带着一点笑模样。赛维远看了他,越看越喜,等到马老爷和他的对话告一段落了,她便接了话头说道:“要说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逃到外乡,能保性命就是幸运了;可要问他没什么,他身体健康,性情温和,要知识有知识,要思想有思想;一个人最重要的几要素,他也是丝毫不缺少。爸爸,您瞧,我不是在胡闹。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玩乐,我大可以找个浮华子弟作伴。但是人在年轻的时候,应该每一步都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我想凭着我们家的家世,并不需要攀高枝嫁女儿;既然物质问题不是问题,我就要寻找一位精神上与我契合的好伴侣。”
马老爷笑了,一张干巴巴的单薄面孔刮得溜光,一点须根都不显,乍一看不像马老爷,倒像马老太太。让女儿嫁个刚还俗的穷和尚,当然是很不像话;不过依着他的心思,他也真不想让赛维外嫁。即便没有无心,他也打算给二女儿招个上门女婿。家里的孩子都不成器,他很想培养几名得力干将,帮助自己对抗天津的长子。他很后悔,当初应该一枪打死马英豪。
马老爷抬手摸了摸自己短短的一头卷毛,眼皮一撩,又看了无心一眼,末了又笑了,一边笑一边把眼珠转向赛维,眼波流转,很有一点徐娘半老的风致。无心因他是赛维和胜伊的父亲,所以正襟危坐,万万不敢发笑。胜伊坐在一边,垂着眼帘走了神,怀疑自己之所以对男人深恶痛绝,乃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一举一动全不对劲,他看在眼里,厌在心里,由此及彼,也就嫌恶了全体男人。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先恋爱,恋爱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肯结婚。”马老爷摸着自己的卷毛开了口,微微有点公鸭嗓,还是很像马老太太:“爸爸并不是老古董,当年也是摩登过的。我先摩登,你们后摩登。再说你也真是大姑娘了,哈哈!”他对着前方空气又一点头,用标准的伦敦音温柔说道:“Women are meant to be loved。”胜伊,因为听懂了,所以咽了口唾沫,认为当爹的完全没有必要和女儿谈论爱情问题。赛维则是像只鸟儿一样,叽喳笑道:“爸爸,不许你再说了!”
马老爷在婚姻之事上,没有吐露半点口风,只用一句英文把话题岔开。赛维不让他说了,他正好也不想说。他很明白赛维的心意,女人照样可以色迷心窍,比如当初他的五妹,如今他的女儿。现在这个年头,比较文明自由,老二要恋爱,就让她去恋爱;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自己自有办法控制她。
胜伊不知道父亲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单是看马老爷翘着兰花指捏勺子搅咖啡,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而赛维知道他不堪大用,于是三言两语的,把他和无心全支走了。客厅里彻底变得空荡,她把脸一板,忽然低声说道:“爸爸,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讲。我知道你旅途辛苦,可是不讲不行。我们到你书房里去,好不好?”马老爷对着女儿张了嘴,做了个天真表情,同时站起了身。
在马老爷的小书房里,赛维把马俊杰彻头彻尾的出卖了。马老爷坐在大写字台后面,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的给自己点了一根雪茄。等到赛维说完了前因后果,他夹着雪茄,歪着脑袋呼出一口烟雾,然后抬眼望着赛维说道:“二姑娘呀,你的话,爸爸全相信。”然后他咬着雪茄深吸了一口:“可是俊杰的话呢,爸爸就不很信了。”赛维侧身靠着写字台的边沿,忽然有些懵:“爸爸,你认为俊杰是在撒谎?”
马老爷沉吟片刻,末了垂下了头,盯着雪茄的火头突兀一笑:“赛维,爸爸是把你当成儿子看待的,不会想你长大了,嫁人了,就和我马家无关了。马家的秘密,你不问,我迟早也是要告诉你的。你们的娘,本质不错,养出的儿女,也不错。爸爸一直高看你和胜伊,你们体会到了吗?”赛维立刻点了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