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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市面上流行唐装,只要是条裙子,无一例外地绣着牡丹。皮皮不喜欢牡丹,总觉得牡丹花开得不含蓄。她喜欢花瓣很小的花朵,即使怒放也是含苞待放的样子,比如梅花、比如桂花、比如郁金香。
可是她发现,一提起牡丹,贺兰静霆漠然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温暖的表情,仿佛有一缕阳光从心底射出来,照亮了整张脸。
车内的寒气扫荡一空。
“我喜欢牡丹,是因为牡丹花很好吃。”他侧过脸来看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仍然喜欢追随她的脸,哪怕视线是虚无的,“我常常想,烈日下盛开的牡丹会是什么样子。”
皮皮也正好转头来看他,却觉得虽然他的整张脸似乎都藏在墨镜的后面,虽然他目不视物,自己在想什么,却不能在他面前遁形。而且,据她回忆,贺兰静霆从未用这种脆弱的语气跟她说话。既然他已幸运地活了九百岁,这点遗憾算什么呢?
可是她的眼睛还是湿了:“你……从没见过太阳么?”
他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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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太阳就是比月亮暖和,样子都差不多。”
他取下墨镜,一双空虚的眼睛注视着她:“是吗?”
皮皮的脊背一阵发寒,一种无形的目光在打量她,一直看到骨子里去。
“是的。”她的话音开始颤抖,“其实你真的不必戴墨镜,没有墨镜你会更好看。”
“我戴墨镜不是为了自己好看,而是为了他人的安全和健康。”他哼了一声,将墨镜又戴了回去。
皮皮赶紧问:“为什么?”
他沉默,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不是看不见吗?为什么还会影响别人的安全呢?”皮皮锲而不舍。
“虽然修炼多年,我对自身的能量并不能收放自如。一般来说,不论看得见还是看不见,我的眼睛都会自动吸取他人的元气。假如我专心看一个人,是男人会立即阳痿;是女人会终身不孕。这种情况,连我也没办法控制。”
话音甫落,皮皮闪电般地后退一尺,华丽丽地傻眼了:“贺兰静霆,你早说啊!你都看我几眼了?……我是不是已经成僵尸了?”
“你这不是好好吗。”他很镇定地笑了笑。
“停车!司机!我要下车!”皮皮不理他了,扑到前面,用手拼命拍司机的背。
车猛地停了,皮皮推开门,以最快的速度跳下车去。岂知地上正好有一摊刚刚化掉的积雪,她只穿着布鞋,一下子全湿了。
一股寒意从足底直透到脑门,她被冻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有人从后面扶住了她,将她拉到台阶上:“餐馆到了,我们上去吃饭吧。”
“贺兰静霆,你离我远点成不?”皮皮禁不住哀求,“我从小数学就不及格,买彩票没中过,我家上数八代都没人发迹,这说明我身上无论是元气还是运气都远远不够。你再吸我就成傻子了。虽然我很渺小,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将来也要成家立业、嫁人生子……你是狐狸,这大街上元气好的女人多着哪,你放了我找别人行不?”
“干嘛这么可怜兮兮的?我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吃过我的血,相当于免疫了。”仿佛怕她滑倒,贺兰静霆紧紧地掺着她,“再说,你现在一切生理现象都很正常,对不对?我发誓我绝没把你怎么样,一根毫毛都没碰过你。”
他越信誓旦旦,皮皮越吓得浑身发软:“那你刚才还在汽车瞪了我一眼……”
“我瞪你多少眼都没关系,真的。如果真有关系——你说得不错——我见你的那天你就得成僵尸。”
“……”皮皮虚脱了。
贺兰静霆趁机将她的腰一揽,几乎是半抱着她,很和气地劝道:“进去吧,报纸上说这家的夫妻肺片挺不错的。”
“我还吃得下啊!”她万分郁闷地嚷道。
“怎么吃不下?你胃口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这么一说,皮皮猛地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他就吐了一天,自从那晚吃了带血的苹果,就立即不吐了。以后的饮食倒也十分正常,似乎暂时还是健康的。可是,看见贺兰静霆很殷勤很关切地扶着自己,以至于路过的人看见他们,都发出会心的微笑,以为是一对情侣。她不禁更要怀疑,难道他身上只有眼睛才能吸取元气吗?万一他的手、或者每一根毛孔都可以呢?
胡思乱想之际,贺兰静霆已经扶着她落了座。餐馆很干净,身后有一个巨大的鱼缸,里面养着很多鱼。皮皮刚坐下来,忽然发现鱼缸里的鱼整齐地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拼命往左挤,一部分拼命往右挤。
“贺兰,这些鱼都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为什么它们都挤向两边?”
“我怎么知道?我又看不见。”
“贺兰静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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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它们不喜欢我。”他耸了耸肩,一脸的无辜,“抑或它们彼此憎恨。”
“鱼都被你搅得不安宁,何况是人。”
“我向你发誓,我绝对是位善良的狐狸,学识渊博、品德高尚。”他叫来服务生帮他念菜单,很快就选好了菜:“夫妻肺片、豆瓣鲫鱼、清炒黄瓜,三个菜够吗?”
菜很快就端来了,鲫鱼还在厨房里贺兰静霆就叹气:“糟糕,胆破了。这是什么厨师啊。这菜你别吃了。”
“就你话唠。”皮皮失笑,见他干坐在那里,又问:“你不喝点什么吗?”
“我要了冰水。”
“我让人到花市给你买点花吧。”
“我不在公共场合吃东西。”他垂首,“会有人觉得我很怪。”
“其实你们混迹人间也挺不容易的。”她表示理解。
菜吃到一半,手机响了。皮皮看见来电显示,是家麟。
“嗨,皮皮。”
“家麟!”
“昨天走得太急,忘了告诉你正事。我妈五十岁的会餐取消了。我爸决定带她去云南玩一趟。”
“……哦。”怎么不早说呢,皮皮一个劲儿地心疼那八百块钱的燕窝,还有奶奶做的五瓶豆瓣酱。
“对不起。不过,我想取消也好,省得你还要买礼物。”家麟在那边小心翼翼地道歉。
皮皮恨不得捶自己的脑袋。
挂了电话,皮皮忍不住对贺兰静霆说:“对了,你喜欢吃豆瓣酱吗?”
“不吃。”
“保证是纯天然绿色食品。”
“不吃。”
“你可以试着用花瓣蘸着吃,绝对好。光吃花瓣多单调。”
“不吃。”
“试一试行不?我有好多瓶等着送人呢。”
他想了想,终于点头:“好吧。”
皮皮一阵高兴,正想谢他,手机又响了。那种很简单的铃声,降E调小夜曲。贺兰静霆打开话机:“喂。”
——“我明天过来。”
——“支票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担心长途,我担心的是消毒状况。”
——“谢谢。我不需要样品。”
——“好吧。晚上给您回话。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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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电话,他抬起头看了皮皮一眼。满腹心事的样子。
“你有生意?”皮皮问。
他点点头,忽然道:“隔壁有商场,我陪你去买双鞋子吧。”
他们在商场的门口告别。皮皮改乘出租去报社。她从一个不常经过的路口进大门,路过一个报亭,看见上面挂着最新一期《小说月报》。正待掏钱,发现那个装着自己钱包的塑料袋被贺兰静霆一直提着,临走时也忘记拿了,口袋里的零钱全付了车费。只好对报亭的老板说:“对不起,我不买了。忘带钱包。”
老板是个漂亮的中年人,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说:“不要紧,我送给你。”
“不不不,”皮皮连连摆手。自己父亲就是做小生意的,做小生意有多不容易,她太明白了,“谢您的好意,我下次再来买。”
那人硬要塞给她:“拿着。”
“哦——好吧。那就算我借的,等我下班了还你钱。”却之不恭,只好受了。
“一点小钱,不必还了,”他表情很奇怪,迟疑片刻,似乎是壮了壮胆:“能请小姐赐个福吗?”
“赐福?”皮皮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又不是活佛,“赐什么福?怎么赐?”
那人垂下头来,脱掉布帽,语气十分虔诚:“请小姐用手摸一下我的头顶就可以了。”
这倒不难。
皮皮很大方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摸到一半,忽然省悟:“难道你认识贺兰——”
那人急忙打断:“祭司大人的名讳,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呃——”皮皮瞪大眼睛,“是吗?”
他很认真地点点头,却不敢抬头看她。说话的态度既小心又恭敬,谦卑到了极点。
“你——认识祭司大人?”皮皮试探地问。
“不认识。祭司大人是不可以随便认识的,除非小姐您愿意引荐。”
皮皮呆呆地看着他,忽觉一阵头昏,禁不住用手扶住桌子。那人看见她胸牌,怔了怔,忽然又说:“小姐,您叫这个名字,祭司大人不会生气吗?”
“名字是我爸起的。”
她拿了杂志正打算离开,想了想,又转身回来:“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认识祭司大人?”
那人想了想,答道:“因为小姐被祭司大人种了香。”
“种香?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小姐的身上,有祭司大人专有的香味。”
皮皮着急了:“请问,你们祭司大人很喜欢给别人种香吗?”
那人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莫测,沉默了半晌,又很老实地答道:“祭司大人从不给任何人种香,——除非那人是他自己的女人。”
16
下午趁着主任外出采访,皮皮找同事借了一百块钱从单位溜出来,进了对街的中药房。
药房的伙计穿着白褂子,有点坐堂医生的气派:“小姐想买什么药?”
“二两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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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处方吗?”
“没有。我是对面报社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