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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希奇古怪的家伙
毕缇笑了一下。“到处都有这种事情发生。克拉丽丝·麦克莱伦?我们有她家的纪录。我们一直都在仔细观察他们。遗传和环境极为有趣。你自己不可能在几年之内就摆脱所有希奇古怪的家伙。家庭环境可以使学校的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成为无用功。那就是我们一再降低孩子上幼儿园年龄的原因;现在我们几乎是直接就从摇篮里把他们抢了过来。她家住在芝加哥的时候,我们收到过错误警报。连一本书都没找到。她叔叔的记录良莠不齐;反社会。那个女孩?她是个定时炸弹。我敢肯定,她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家庭的熏陶,从她的学校记录上就能看出这一点。她不想知道一件事情是怎么完成的,而想知道为什么。那会让人很为难的。你老是在追问为什么,结果却会使你自己非常不开心,如果你总是在不停地问。可怜的女孩,死亡对她来说倒是件好事情。”
“是的,是死了。”
“幸运的是,像她这样古怪的人并不多见。我们知道该怎样把他们扼杀于萌芽状态,早早就处理。没有钉子和木头,你就造不了房子。如果你不希望别人造房子,就要把钉子和木头藏起来。如果你不想让一个人对政治有所不满,就不要让他知道问题的全部,免得让他担心;只需要让他知道事情的其中一面。然而最好的做法是什么都别让他知道。让他忘了有战争这种事情存在。即使政府效率低下、机构臃肿、赋税高得让人发疯,但是宁可这样也别让人们为政府操心。安宁,蒙泰戈。让人们去参加各种竞赛,只要记住流行歌曲的歌词、州府的名字或者去年爱荷华州产了多少玉米,他们就能够获胜。把他们的脑子塞满各种冗长的数据,用各种‘事实’把他们填得满满的,几乎噎到透不过气,但是他们绝对会认为自己通晓各种信息、聪明过人。于是,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在思考,他们会有一种朝前发展的感觉,虽然事实上根本就没动过。他们就会感到幸福快乐,因为那样的事实是不会有所变化的。不要给他们像哲学或社会学这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别让他们觉出事情之间的联系。那会让人感到忧郁。任何一个可以把电视墙拆开又装回去的人——现在大多数人都可以做到——他们比任何一个企图测量、计算和换算宇宙的人都要快乐,测量和换算宇宙一定会让人感到愚蠢和孤独。我知道,我自己也曾经试过;让它见鬼去吧。去参加你的俱乐部、晚会,去看你的杂技演员和魔术师,你的惊险表演、喷气式赛车、摩托直升机,还有性和海洛因等等一切和机械反应有关系的东西。如果戏剧很糟糕,电影很无聊,比赛很空洞,就让泰勒明电子琴的声音刺透我的耳朵,越大声越好。我会以为自己正在对比赛做出反应,其实只是触觉对震动的反应。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喜欢固定不变的环境。”
毕缇站起身。“我得走了。讲座结束。我希望我已经把事情陈述清楚了。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记住,蒙泰戈,我们是‘幸福小子’,‘迪克西二人组’,你,我,还有其他人。我们与那一股小潮流势不两立,他们企图用矛盾冲突的理论和思想把每个人都搞得不开心。我们可是中流砥柱。要顶住。不要让忧郁之流和阴沉的哲学淹没了我们的世界。我们要靠你了。我想你并没认识到,对我们目前这个快乐的世界来说,你有多重要,我们有多重要。”
毕缇握了一下蒙泰戈虚弱无力的手。蒙泰戈仍然坐在床上,整个房子好像已经在他周围崩塌,而他却一动不能动,深陷在床上。米尔德里德在门口消失了。
“最后一件事,”毕缇说,“消防队员的一生中,至少会有一次觉得心里痒痒的。书里说了些什么呢,他在想。哦,想抓一抓痒,嗯?蒙泰戈,相信我的话,我那时候也曾经读过一些东西,想了解我的工作;但是书里一派胡言,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以学习、信任的东西。书里只讲了些子虚乌有的人物和想象臆造的事件,倘若是些虚构小说的话。如果不是虚构小说,那就更加糟糕,教授们互骂白痴,哲学家相互叫嚷,争论不休。他们任意妄为,遮云蔽日,就连日月星辰都光华不再、黯然失色。看那些书,只会让你迷失自己。”
“嗯,那么,假如说一个消防队员非常意外地,绝对不带任何目的地,把一本书带回了家,那会怎么样?”
蒙泰戈一阵痉挛。打开的房门用它那只巨大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一个很自然的错误。只不过是出于好奇,”毕缇说道,“我们不会过于焦虑,也不会因此勃然大怒。我们可以让消防队员把书保留二十四小时。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后,他还没把书烧毁,我们就会出面替他烧毁。”
“当然,”蒙泰戈的嘴巴有点发干。
“行了,蒙泰戈。可以再值一次夜班吗,今天?也许今晚我们就能见到你?”
“我不知道,”蒙泰戈说。
“什么?”毕缇看上去有点意外。
蒙泰戈闭上眼睛。“我晚一点会过去的。也许。”
“如果你不出现,我们肯定会想你的。”毕缇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把他的烟斗放进口袋里。
我再也不会过去,蒙泰戈心里想道。
“快点好起来吧,照顾好自己,”毕缇说。
他转过身,穿过敞开的房门走了出去。
蒙泰戈透过窗户,看着毕缇开着那辆桔红色外壳、焦黑色轮胎、闪闪发光的甲壳虫车绝尘而去。
街对面沿路立着许多房子,房子前面光秃秃的,没有门廊。那天下午克拉丽丝说什么来着?“没有前门廊。我叔叔说以前是有前门廊的。有时候,到了晚上,人们就坐在那里,想聊天的时候就聊天,坐着摇椅聊天,不想聊的时候就不聊。有时候,他们只是坐在那里想事情,把事情想清楚。我叔叔说,因为前门廊不美观,所以建筑师就不再设计了。但是我叔叔说这只是个借口;潜藏的真正原因,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人们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只是坐着摇椅聊天;那种社交生活是错误的。人们谈论得太多了。他们还有时间去思考。所以他们就把门廊拆掉了。花园也没了。再也没有可以坐在里面聊天的花园了。看看家具,再也找不到摇椅了。摇椅太过舒适。要让人们站起来,到处奔波。我叔叔说……还有……我叔叔……另外……我叔叔……”她的声音渐渐缥缈。
第六章 一堵玻璃墙后面
蒙泰戈转过头看向他的妻子,她坐在电视厅中央,正在和一位广播员一来一去地说话。“蒙泰戈太太,”他叫她。他们还在接着聊天。“蒙泰戈太太——”仍然在聊天,没完没了。每当广播员需要称呼他的匿名观众时,那个花了他们一百美元的变频附加装置就会自动提供她的名字,并空出一定时间让他说出正确的音节。另有一个专门的扰频器用于改变他在屏幕上的图像,让他做出元音和辅音的正确口形。他是一位朋友,毫无疑问,一位好朋友。“蒙泰戈太太——现在请你看看这里。”
她转过头。可是很显然,她根本不在听他说话。
蒙泰戈说,“今天不去工作,明天不去工作,甚至再也不去消防站工作,它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你今天晚上就会去工作的,不是吗?”米尔德里德说。
“我还没决定。刚才我有一种特别糟糕的感觉,真想砸东西杀人。”
“去开开甲壳虫车吧。”
“不了,谢谢。”
“车钥匙就放在床头柜上面。每次我有那种感觉的时候,我就喜欢去开快车。你把它加速到九十五英里,感觉会非常棒。有时候我会开一个晚上才回来,你一点都不知道。在山区开车有趣的很。你会采弦巴茫惺焙蚧够嶙驳焦贰Hタ蛋伞!?
“不,我不想去,这次不想。我不想放过这件怪事。天,它对我很重要。我知道是什么。我郁闷得很,我快要疯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在发胖,觉得非常臃肿。好像我积存了很多东西,但又不知道是什么。我甚至有可能会去看书。”
“他们会把你投进监狱的,不是吗?”她看着他,仿佛他正站在一堵玻璃墙后面。
他开始穿衣服,一边在卧室里不安地走动。“没错,那会是个好主意。在我伤人之前。你听见毕缇的话了吗?你听他说话了吗?他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他说得没错。快乐最最重要。开心就是一切。而我却坐在那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我不快乐,我不快乐。”
“我觉得快乐。”米尔德里德的嘴角绽开一个微笑。“并为此自豪。”
“我要去做点什么,”蒙泰戈说。“我甚至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要去干点大事情。”
“这种废话我都听腻了,”米尔德里德说着,回过头看向广播员。
蒙泰戈碰了碰墙上的音量控制键,广播员顿时哑口无言。
“米莉?”他踟蹰了一会儿。“这是我的房子,也是你的。我想只有现在就告诉你,对你才是公平的。我早就该告诉你的,但是甚至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我想让你看些东西,是过去几年里藏起来的东西;我会时不时地这样做,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确实做了,而且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
他抬起一把直背椅,把它搬进客厅,放在靠近前门的地方,动作缓慢,稳定有力;接着爬到椅子上,在上面站了一会儿,好像一尊立在基座上的塑像;他的妻子站在下面,等待着。他抬起手,推开空调上的格栅,探出身子往右边够,又推开一片金属滑板,然后拿出一本书。他把书扔在地上,连看都没看一眼。接着又伸出手,拿出两本书,垂下手,让那两本书落到地上。他一直不停地伸手往里够,接着把书扔到地上;有的书体积较小,有的则很巨大,还有红黄绿各色封面。把全部书拿出来之后,他低下头,看着散落在妻子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