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指导员一走,小如就露出为难的表情:“恐怕弄不干净吧?”
独眼说:“容易得很,用牙刷蘸肥皂水,使劲刷,再用布片抹一抹就行了。我们营房的内务还不是这么整的?动作要领是布片要不干不湿。”
小如叫刀疤和黑脸过来,把指导员布置的任务传达给他们,叮嘱要先搬出墙角的被褥,以免滴到肥皂水。黑脸二话不说,转身就找肥皂兑水去了。刀疤行动迟疑,似有不满情绪,腰眼捱了独眼一腿,头就耷拉下去。
帅哥、交通等人也动起手来,搬被褥的、调肥皂水的、刷墙壁的,为了不被指导员集体炸鱼、为了争取每人一碗肉,九号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局面。打蚊蝇的时候不怕它高,举起拖鞋使劲一跳就拍着了,现在要刷去血迹,一蹦一跳的可不奏效。黑脸招手让皇上蹲在墙角,踩在皇上的肩膀上工作,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小如突然想起来:“什么叫集体炸鱼呢?”
为了不影响他们清除蚊子血,九爷从角落坐到了通铺的中间,盘腿挺胸的姿势没有变。电风扇的旋风撩起九爷的衬衣下摆,也吹乱了他的头发。九爷打开《昆虫记》说:
“在金属网笼子里,椎头螳螂的幼虫停在一个地方后,姿势始终如一,毫不改变。太阳晒得水泥板烫如热锅,人犯脱光衣服只剩裤衩,平躺在水泥板,数分钟后翻身一次,循环往复直到浑身起泡。”
九爷似乎是对书朗读,小如听出来了,其实后一句话回答了他的问题。小如又问:
“那么,如何才能让九号房受表扬呢?”
()
九爷合上书,低头摩挲封面上法布尔精瘦的脸,再慢慢朝小如撇过头。见九爷笑容满面,小如以为他要发表长篇大论,可那被白牙衬托得更加鲜红的嘴唇只动了两下,吐出的音节当然只有两个:
“打坐。”
“怎么打坐?”
九爷不再理睬小如,翻开书念道:“有个传说故事,讲的是一群可怜的生灵,他们被引诱进一条无法走到尽头的环形通道,只有等到一滴圣水降临,才能消解诱惑他们的那股可怕的魔力。”
在期待与不安中,安全检查的日子终于来临。这一天,里间的灯还亮着起床的铃声就响了,铁门洞开,里间的光斑奋力扑向外间,外间仍然是黑暗。黑暗中的忙碌彰显出平等,大家争先恐后抢位置滋尿、刷牙、洗脸,不知是谁长时间占领了厕所,导致咒骂声消长起伏。方孔打开,小鸟开始分送稀饭了,外间仍然处在黑暗之中。浑水就有人摸鱼,方孔怦然关闭,皇上却没有分到稀饭,他拎着空碗站在门边,灯光把他的影子长长地铺在地上。
小如急了:“外间的全部站进来吃。”
几个蹲在黑暗处喝粥的端碗进来,小如又叫他们把饭碗排在通铺上,众目睽睽之下,帮主和交通的稀饭明显比别人更满。帮主的解释是:“他们喝快了,我两个喝慢了。”
独眼揭发说:“哪一天的稀饭有这么满?粥里的黄豆也比我们多。”
帮主挖苦说:“你真是一目了然啊。”
“没时间理论了,”小如从帮主和交通的碗里分别倒出一点给皇上,“今天不比平常,万一皇上饿昏了大家不是要一起炸鱼?再说小鸟是不会点错人头的。”
喝完稀饭,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连皇上的脸色都有那么一点朝气。按昨晚开会的工作分工,帅哥负责洗碗、摆放牙具、挂齐毛巾;交通负责收藏好衣物;帮主负责冲刷厕所和洗碗池;刀疤负责叠被子;几个无名小卒负责擦地板。独眼自吹在养猪之前的新兵连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因此负责监督检查,以达到“军事化的内务要求”。
事实证明,独眼的兵没有白当。比如帅哥的毛巾总是挂不齐、牙具怎么也摆不好,独眼往对角一拉毛巾就齐了、牙刷柄朝下就摆好了;厕所有异味,独眼让交通调一脸盆的牙膏水一撒,就散发出清香;被子就更不用说了,没有独眼亲自出手,谁能整出有棱有角的豆腐块?
“埋没人才,埋没人才呀。”小如无事可干,跟在独眼身后一路叹息。
喇叭突兀地响了,所放的曲子更是九号房闻所未闻,在通铺上轻轻走动的九爷停下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会,问小如:
“是萨克斯的独奏,可是,奏的是什么曲子呢?”
“电影《人鬼情未了》的主题曲。”小如再听几句,补充说,“没错,就是它。”
一曲终了,喇叭里传出指导员的最新指示:
“为了迎接省司法厅领导莅临我所检查安全工作,全体人犯务必要遵守监规,不准喧哗吵闹、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在号房内搞娱乐活动;必须讲究卫生,不准乱堆乱放衣物,最后检查一遍墙壁和通铺,有发现乱写乱画、蚊血蝇血的,马上清理干净。”
独眼嘲笑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想不到狗还改得了吃屎,指导员也能说斯文话。”
九爷嘟起嘴唇,竖起指头压一压说:“再听。”
果然,指导员话锋一转,狐狸露出了尾巴。“你们别以为我老了,六点半了,屙尿不上墙了,就可以骑在老子脖子上拉屎拉尿。没门!老子手里有电棍、有手铐、有老虎凳、有木铐、有禁闭,神仙也叫他脱三层皮。有意见的就站出来试试,不整到你鸡芭贴屁眼、下巴贴胸膛老子蒋字倒过来写。”
喇叭播了一首耳熟能详的萨克斯独奏曲,九爷这下听出来了,“是《回家》。”
独眼开始整队,按高个子在前、矮个子在后的规则,通铺上两排、过道上一排,个个面对监窗盘腿挺胸,坐得横平竖直。小如和帅哥、交通坐最后,九爷坐在通铺上靠墙角那一排的第一个位置、刀疤坐过道那一排的第一个位置。所谓整队,无非是独眼伸手掌在鼻尖,一排一排的对直,小如该往左挪、交通该往右挪、黑脸该抬头、刀疤该挺胸、帅哥该收腹,逐个纠正姿势。九爷是不需要纠正的,不是独眼不敢去纠正,而是他天天打坐惯了。九号房现有十六人,五行三排共十五人,还有一个在哪里呢?在外间。独眼走到外间,也纠正了皇上的坐姿,扶他正对着门窗之间的那堵墙。根据小如的布署,皇上昂首挺胸的坐姿不可能坚持到检查结束,安排他坐在外间的墙背后,只要不出意外,前来检查的领导就不会注意到他。准备工作全部就绪,独眼坐到中间的第一个位置,本来想目视监窗的,坐下来独眼才发现离墙太近了,监窗高高在上,只好绷直身体盯着一无所有的墙壁。
叫人闻风丧胆的安全大检查其实十分简单,由指导员领着五六个人挨个监窗看过去,经过九号房时他们惊讶了,谁也没见过号房里有如此严谨的内务和严明的纪律。一个微胖的秃顶中年人就是首长了,首长笑容可掬地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呀?”
“遵守监规!反省问题!”
大家异口同声的回答士气高涨、响彻号房,首长愣了一下,又笑了,秃顶凑近钢筋细细观察整齐划一的被褥和一尘不染的墙壁。一缕跨越脑门的头发松弛下来,首长将它扫上去,摁一摁紧,向指导员竖起了大拇指:
“谁分管的号房?要好好推广经验。”
“是我分管的。”指导员低头一笑,很腼腆的样子。
指导员腼腆的笑容跟他平时满嘴粗话的形象判若两人,这太搞笑了,他们刚离开监窗,小如就看到帮主几个人暗笑得肩膀直抖。小如凭直觉事情还没结束,呵斥一声:
()好看的txt电子书
“保持肃静。”
抖动的肩膀恢复如初,松垮下来的胸脯又重新挺拔。果不其然,领导们又踅回九号房了,他们的说笑声潮水一般涌过来。独眼面墙下口令:
“挺胸收腹,目视前方。”
首长的胖脸首先出现在监窗口,检查一圈下来,那一缕欲盖弥彰的头发被汗水紧紧地沾在额头,像一把箍在脑门的弯刀。首长头顶弯刀,胖脸笑得灿烂:
“为什么你们号房的墙壁没有一点污渍呀?”
这时,指导员一行追上了首长,并前后左右罩住他。见大家哑口无言,指导员急了,摘下帽子抻出袖口一边擦汗一边说:“实事求是嘛,有什么不好讲的?”
“报告首长,我们用牙刷蘸肥皂水使劲刷,再用不干不湿的布片抹。”独眼冲墙壁回话。
首长满意地点点头,由于看不清谁在说话,转向指导员问:“他是谁?”
“是个抢劫犯,”指导员说,“以前当过兵,参加过抗洪抢险。”
“怪不得这样整齐划一。”首长若有所思,“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其他号房的高处都有污渍,为什么九号房能清理得干干净净?”
指导员一时语塞,求助似的看着小如,小如无法估量事件的后果,目光落在空洞的某处装聋作哑。出于复杂的动机,帮主说话了,他的指证改变了事件的发展方向。
“报告首长,是踩在皇上的肩膀上刷的。”
“皇上?”首长疑惑了,“谁是皇上?”
指导员戴上大盖帽,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汗水嗡的一声突破皮肤,顺着惊惶的脸汩汩下流。“外号,皇上是外号,他的名字叫罗光绪。”
“那一定是个壮汉,要不然怎么承受另一个人的体重?”首长大声说,“谁是罗光绪?”
无人应答,十五个打坐的人犯置若罔闻,指导员情急中大喝一声:“皇上。”
指导员尖锐的喊叫把首长的头都震偏了,首长掏出纸巾,抹去溅到脸上的唾沫,同时也抹去了脸上的笑容。首长笑容的消失让九号房不安,就像乌云遮住太阳的光辉总要给人的心里留下阴影,可是,首长的眼神不只是严肃,而是面临突发事件才有的严峻。顺着首长的目光转过头去,大家看到了皇上。
皇上站在里外间隔墙的门框内,驼着背,两条哆嗦的弯腿几乎都站不稳了。号房生活榨干了他的血气,脸色像烤干的地瓜皮,刻画着麻木的皱裥。花白的短发掩